17.

这个结论让他很难接受，也很难受，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与王俊凯搅和到一起。自王渡出事，王源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想法，人的大脑构造是很奇特的，可能原本好好的人不知哪一天就坏掉了，某个零件卡住、失灵，脑部也就无法正常运转，情感却不一样，纵然经历万般磨难还能存于心底，面对白眼和流言，遭受莫须有的污水，他都不曾对家人产生过憎恨的极端情绪，可也恰因如此，让他领悟感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柴米油盐才是。

现实不是电影和小说，如若光是活着就要用尽全力，那调剂品会变得昂贵且奢侈。对王源来说，恋爱也是。没遇到王俊凯之前，他很早就清楚这一点，和王俊凯谈恋爱让这个认知更加明确清晰，可他到底还是道行不够，因为那点蠢蠢欲动被王俊凯吸引，对方身上的特质令他留恋，至今难忘，而他本该只是王俊凯人生中的一首小插曲，过便过了，往后他还是那个追求所求无一的王俊凯，他会遇见命中注定、相守一生的对等的恋人。

时至今日，王源方知自己有多差劲。近十年光景，包扎过大大小小、没有上万也有过千的伤口，这些都是外在、肉眼可见的损伤，无论创口多难看、狰狞，多么令人难忍，总有愈合的一天。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人的自愈能力。

因那一时念起，答应和王俊凯交往，还惺惺作态提出约法三章，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关系，他们连爱情观都不相同，于他而言不公平，更何以谈长久。他错了，或者当时选择温和一点的方式，不必撕开那层遮挡他的无耻行径的薄纱，或者等距离变远对方慢慢失去兴趣再和平分手，或者根本就不应该开始。

这样，王俊凯就还是那个理想主义者，是拥有万里挑一固守纯粹灵魂之人。而现在，因为自己带来的阵痛，他的内在出现了裂痕。

那一瞬间涌现的强烈的自厌情绪令他无以为继，脱力跌坐在地，下意识抓住身边足以支撑的东西，制造出不小的杂音，王源甩甩头，松开手里的窗帘，缓过胸口那阵窒息般的疼痛，站起时腿还有点发软。

王俊凯离开这个城市那天王源没有去送，肉体关系的提议冲击力太大，更遑论顺蔓摸瓜推断出的这个事实，滚雪球般压在心头，接着好些天，王源一想到王俊凯就感觉透不过气。

而他，似乎只是稍微一提，至于王源答不答应好像不太关心，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这事儿后劲十足，一直到生日前夕，王源还是没能坦然面对。

那夜零点过几分，王源回复了一些同学朋友的问候和祝贺，返回，一条未读消息，竟是来自许久不联系的姜明淇，几句寒暄的试探过后终于进入正题。王源才得知王俊凯原来是从他这里拿到自己的手机号，然而对面想说的不是这个。

姜明淇：我老婆现在对他产生了依赖。

王源：病人依赖医生，有什么问题么？

姜明淇：不是……

姜明淇：是女人对男人的依赖。

王源：……什么意思，你别是想多了吧。

姜明淇：我曾在她眼里见过那种眼神，当年就是对我才会有的，而现在她看王俊凯会不知不觉……

接着他发了几张偷拍照过来，王源看了几眼，确实年轻女人神态有点难以言喻，而王俊凯怎么说呢，单凭几张照片看不太出什么，好几张他眼神落点都在别处，这能说明什么。

王源：就算这样也代表不了什么，治疗结束，王俊凯不会藕断丝连。

姜明淇：可是万一他也有那种想法呢？男人对弱小的依附很难不产生保护欲吧。

王源：姜明淇，别把人想得那么龌龊。王俊凯公私分明，再者他不是那种人。

姜明淇：你怎么这么帮着他说话，你很了解他吗？

显然姜明淇钻入牛角尖了，王源不欲接话，可是最后那句你很了解他吗，怎么看怎么刺眼。若是放在早前，王源可以很肯定回答，是，我很了解他，但现在他失去了原有的底气。

抱膝发了会儿呆，有一条新微信，是王俊凯发来的，只有简简单单的生日快乐，王源盯着，手指不住攥紧，片刻后终是耐不住，拨通他的号码。

王俊凯很快接起，喂了声，喊他的名字，问这么晚了什么事。

其实没有多大的事，在那一刻王源仅仅想要听见他的声音，这冲动压过所有的理智。

“没什么，你怎么还没睡。”

“这不准备睡你就打过来了么。”

“噢，那不好意思。你睡吧，我挂了。”

“等等，你打来就为了说这些？”

“我说不小心点到你信吗？”

“你觉得我会信啊。”

这么拙劣的借口，王源自己都不信。

万籁俱寂，两人徒然沉默下来。王源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低头蹭蹭膝盖，眼中似有水光荡漾。赶紧说点什么，或者干脆挂断吧。他选了前者。

“你伤好了么。”

“痂都脱了。”

“得亏伤口不深。”

“王源，你不是想说这些吧。”

“啊？”

“已经想好了？所以答复呢？”

“……”

“难道还是拒绝啊。”

“不然呢……”

“王源，别把自己绷那么紧。及时行乐听过么？”

“……”

“这样吧，给你个机会当面拒绝我。”

“什么？”

王源下意识站起，走到窗边，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可当王俊凯出现在视野里，却丢失了自己的声音。原本他想问别的，但是很怕证实，万一真的因为自己王俊凯才变成这样，那……王源不敢想下去，故而含糊其辞。

电话里王俊凯的声音仿佛要被江边的夜风吹散：“本来只是睡不着，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住这边。”

“你怎么知道……”

“刚才有辆车经过，鸣笛声提醒了我。”

“你怎么会在……”

“公事出差，而且很快我就要调到这边工作。”

王源已经出了门，听到这话停了脚步，电梯门开，他还是走进去，下坠感犹如那颗失重的心脏。王俊凯就坐在路边的石墩上，长腿随意往那一搁，另一腿屈着，英俊又潇洒，黑夜给他增添了神秘感。眼看王俊凯低垂着脑袋摆弄手机，听到声儿抬了起来，那目光说不明道不清地令人心惊，王源忽然有点走不动路。

一看他，王俊凯弯起一边嘴角笑，并且兑现刚才通话里的承诺。

“来吧，当面拒绝。”

等走到跟前，王源已收拾好多余的情绪，尽量欺骗自己用平常心面对王俊凯。王俊凯打量的眼光来回扫了圈，突然站直，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距离骤然拉近，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王源吓了跳，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王俊凯伸手碰了下他肩膀，捏着一根线说有东西沾在你领口。

他僵硬地道谢。王俊凯没有退后，凑到他面前，有一秒王源以为他要亲上来，但是没有。王俊凯贴着他耳边问，要不要去喝一杯。语气是很正常的，但姿势很诡异。并且这话，王源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十有八九，喝点酒顺理成章就要去开房。说什么当面拒绝啊，那还问这种问题？

王源局促且紧张地拿眼角瞪着他，王俊凯稍稍偏过脸，对视几秒他笑说，你可以拒绝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可以拒绝，但就是说不出口。大概是因为王俊凯眼里的渴求宛如一团野火，灼灼舔着舌头要把他点燃。这眼神陌生又让他觉得在哪见过，王源喉咙滚了滚，挪开眼，很怕自己开口声音会特别黏，干脆闭嘴。

一个可怕的想法悄悄冒尖，似乎无论哪个王俊凯，自己都没办法打心底抗拒，不管是过去青春无敌的王俊凯，还是眼前这个潇洒浪荡的王俊凯。可是……王源深深望进他眼里，嘴唇微张，抬手将他推开些许，然而还没放下手腕被王俊凯顺势握住。

到了江对岸，再走过两条街道，便是这边著名的酒吧街，随便选了一间清吧，王俊凯牵着他的手入内，说实话王源很少来这种地方，但相对优雅休闲的装潢布置很得好感。里面人不多，飘着令人舒适的背景音，他俩来到U型吧台，王俊凯点了几杯酒，放着让王源选。他酒量不好，闻着挑了一杯不那么刺激的，入口微甜，忍不住再喝第二口，像奶茶味。

王俊凯定定地看着他。

王源欲盖弥彰道：“喝酒伤身，节制点。”

“味道怎么样。”

“甜甜的。”

说话间已经下肚三分之一。

见状王俊凯笑笑，端起一杯不知道什么东西，仰头就是灌下。这整一个动作流畅、利落，将空杯放下那声咯噔就像搁在王源心上。王源赶紧移开视线，接着看见自己双手捧着酒杯，简直像在喝热牛奶。大概觉得这样看起来很小家子气，王源将右手搭在台面，几口喝完了百利甜酒。

酒劲上来，身体发烫，王源脱掉王俊凯的风衣，这会儿脑袋晕乎乎，四周看了看总不好放在旁边的空椅子，思考数秒后直接放在自己腿上。而王俊凯伸出左手始料未及，虚握了下拳，收回，将刚点的甜酒往他那边一推，说难得生日喜欢就多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