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演艺部高三A班正在上表演课，老师请某个同学上台示范如何演绎丧失家园。王源托着腮想起昨晚王俊凯也是这么个姿势望着自己，过了几秒便换成另一只手。而那位男同学在毫无准备之下进行即兴表演，完了他说刚才模拟的情景是地震之后，老师让他坐回去并提出一个问题：表演的实质应该是什么？

班里鸦雀无声，那个男同学擦擦眼泪，问：“老师，是不是我刚刚的情绪哪里不对？”

“你觉得丧失家园会哀恸，对吗？”

“是。”

“那你表达出来的情绪确实是哀恸，这点毫无疑问。”

“那我的问题在哪里？”

“恰恰是因为你表演的是情绪，所以成了最大的问题……”

王源听着逐渐走神，不一会儿同桌提醒他老师提问。

老师温和笑着说：“王源同学，以你的理解，丧失家园会是怎样的？你来演示一下。”

王源便走到讲台上，期间他把教师椅子搬到讲台旁边。

“我开始了。”

他说完，坐下，前面十多秒一直处于发呆状态，接着余光一扫看见窗外，扭头动作幅度很小，像是不敢看，但还是望了出去，连同上身也微微斜着，像是靠在窗边，直直盯着某个点，眼里带着怀念和希望。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坐回去，继续刚才的姿势，眼眶里蓄着泪水，没有往下掉。最后他拿着教师尺子在空气中，缓慢地刻了个正字。

老师第一个鼓掌，教室里其他同学方如梦初醒。

“你是在交通工具上吗？”

王源点点头。

“是在宇宙飞船上，只有我自己一个，地球快没了，人类开始移民外太空，我是最初一批出发的，家人还在故土。”

“好，请回你的座位。王源同学的表演很细腻。”

后面老师又让另外两位同学上去表演同一个主题，快下课时她总结道：“无论以后你们遇到什么题材，千万不能光演情绪，也不要忘记挖掘人物的背景、性格以及角色的行为逻辑，这是属于故事的内核之一。如果你连人物都没立住，那不管故事内容多么丰富成片都会大打折扣。如何挖掘这个问题我们下节课再探讨。”

下了课，王源前往图书馆打算找几本表演相关的书籍转移注意力，坐下才发现王俊凯居然在，但对方很认真，没有注意到斜对面刚来的他。于是他也当没看见，不想打扰其他人。

时间缓缓淌过，起初王源还有点小紧张，万一王俊凯察觉自己要如何应对，后面他完全沉浸在书本内容里了，连让他局促的源头都已然忘却。

桌上手机振动，王源抬眼看去。王俊凯点开看完消息，直接与他对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他来了，但也默契地没有打招呼。这对王源来说略感新鲜，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交际意味着客套，妈妈带他拜访王晨那帮亲戚时，都会让他嘴甜一点叫人。他内心有些敷衍，渐渐长大已学会如何装作乖巧。即便是不咸不淡的同学关系，也需要进行人际交往。彼此认识却无需刻意寒暄，保持一定距离但双方均处于舒适状态，王源对此很满意。

这种舒适更象征着心灵层面的亲近。

王源心中一喜，瞥见同桌的人离座便挪到王俊凯对面的位置。

几秒后，王俊凯收到他的微信。

王源：[你在看什么？]

K：[上次还没看完那本]

王俊凯举起书，给他看封面，怎料王源表情变得古怪，正想问他怎么回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便耐心等待。

过了好些时候，王源问：[不是告诉你结局了吗？]

[你好意思说]

[因为这书好无聊，你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我觉得还可以，主角的心理描写挺有意思的。]

王源撇撇嘴，不知该回复什么才能让他放弃，索性转移话题。

K：[怎么了啊]

王源：[没什么]

王源：[对了，高一汇演舞台剧我没记错你演的是小丑吧。]

王俊凯露出意外的神色：[你看过？]

[我还去了后台，听到你跟同学吹逼。]

[怎么可能，我是老实人。]

[你说扮成小丑就不会吸太多女友粉了。]

[绝对是你听错了]

[可是你同学喊你全名了。]

[……]

[所以你女友粉很多么？]王源原本想跟他探讨一下小丑他是怎么演的，话题却拐到奇奇怪怪的方向。

[？你这是在吃醋啊]

[并没有]

[你就是在吃醋]

[不是]

[哈哈哈哈哈]

[别瞎说！]

王源使劲瞪他，团了张草稿纸扔过去。

王俊凯笑嘻嘻接住，摊开来，在上面不知道画了什么，过了几分钟才推过来。王源一看，顿时气笑了，顺便也消了。

不太平整的草稿纸上画了只气呼呼的小兔子，旁边有个火柴人用鱼竿吊着根胡萝卜。兔子就差一点能吃到，兔子好气。王源想了想，在下面画了只兔子咬火柴人脸还击过去。王俊凯接过，咬住下唇偷笑，接在下边画。火柴人正过脸顺势亲了兔子一口，还写了“chu”的粗体字样。王源画完耳根红红地推回去。兔子跑了，火柴人拿着胡萝卜在后头。王俊凯又让火柴人追上去，揪住兔子尾巴揉揉，把胡萝卜放到兔子嘴边。

王源暗骂一句不要脸，把草稿纸往口袋里揣。

夕阳余晖映照下，王俊凯的神情异常温柔。

后来他们闹够了开始讨论王俊凯当时是如何挖掘小丑的，因为这一角色在整个舞台剧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演活了他可以比主角还出彩。故事围绕游乐场的小丑犯下连环杀人案展开，期间与主角斗智斗勇，戏剧张力和完整度可称得上是历届以来前三优秀作品。王俊凯坐到王源旁边，边说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包括人物处理和舞台站位的思考，事无巨细均一一作了回忆，与他分享。

这是一天内第二次让王源感觉特别新鲜。

其中王俊凯说了一段他非常认同的话：“人是很复杂的动物，是非黑白不能一概而论。从法律和道德层面来说，小丑所犯下的罪行不能被洗白或原谅，但从艺术角度出发，探讨一个角色好或者坏的意义微乎其微，往深层挖掘的话，赋予角色复杂的人性正是艺术作品的魅力之一，也是考验演员功底的难题。”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非常从容和坚定，过程中一直专注地看着自己。王源禁不住心脏砰砰跳，并且舍不得挪开眼。他从这双迷惑人的桃花眼中看见自己眼带笑意的神情，嘴角终于上扬起来。

王俊凯小声讲完，情不自禁地靠近。王源一下屏住呼吸，手指下意识攥紧。

他们越来越近，呼吸快要完全相融——

“要闭馆了！”

管理员懒洋洋喊了声，把他们的神智拉回。王俊凯跟触电似的，瞬间坐直，此地无银地摸摸鼻梁，一看旁边的王源，浑身散发着局促和尴尬，看着比他还要紧张百倍，便很快镇定下来。

两人收拾好东西，相继离开，来到寝室楼下，王俊凯伸手按住王源的后脖颈，凑近亲了他的脸一下。

王源：“……”

王俊凯退开，微微笑着说那我先回去了。

王源上楼时，用手背碰碰刚刚接触的位置，烫得很。

早上起来，裤子湿哒哒，王源将脸埋进被子里，缓过从梦里清醒面对现实的羞耻感。洗漱出来，被微信轰炸般的未读消息吓了跳，王源点开亲妈的对话框，表情从困惑渐渐过度到凝重。

[小源衣服够穿吗？天气开始降温了，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妈妈让珍姨准备你爱吃的东西。]

[乖仔好久没跟妈妈聊天了，这周或者下周回家吧，好吗？妈妈想你了，周末咱娘俩去逛街，顺便给你买点衣服。]

[不要不理妈妈，你是睡了吗？]

[乖仔，妈妈这几天心情很糟糕。妈妈太担心你的前途了，想到睡不着。你自己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妈妈给你参谋一下。妈妈保证绝对不多加干预，但前提是你得自己有所打算。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出道？你跟我说想当演员，妈妈刚开始确实持保留态度，因为先生涉足娱乐事业，所以有所耳闻我是真的害怕你受伤害。但他跟我担保，只要王氏不倒，一定让你风生水起。后来妈妈想通了，你是我儿子，什么性格我一清二楚，更何况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吃亏呢。]

[最近几年你越来越沉默，和我几乎很少聊天，我转念一想这不青春期吗，倒也合理，但我的感受也属于正常范围，因为儿子疏远，所以我难过。告诉我，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是直接出道还是专心攻读大学，还是你想同时进行？]

[乖仔，你陈叔那个电影最后启用了先生公司旗下的新人。我看过那人照片，和他前任相貌很像。我疑心重了吗？]

[不说这个了，你醒了回个电话。]

王源快速读完，视线再度返回倒数第二句。

这个意思就是说，王俊凯最后还是没拿到角色。这一认知让他怔在原地。怎么会……王俊凯那么优秀，尤其经过昨天，王源更加认识到王俊凯在表演上的天赋以及不可多得的共情能力。

等他镇定下来，已经快上课了，王源匆忙赶去，踩点进教室。不知王俊凯收到通知没……他点开对方的朋友圈，没见任何动静，一想以这人性格估计拿下角色也不会声张。所以他到底知道没？

王俊凯在早上10点多收到杨雅宁的消息，对方语气激动地为他抱不平，半晌过去他才回复。

[知道了，谢谢。]

返回，没再搭理，王俊凯托下巴望向窗外的天空，有点阴沉沉，球场传来一阵声势浩大的喝彩。到得中午放学，他还是一脸平静，与“人间不直的”小群里那三人一同走向食堂。

霍霖霖还在控诉这群名改得什么玩意儿，为自己的取向做辩护。冯述毫不留情地爆料昨天放学霍霖霖被外校一男的拦住要联系方式，说完整个人笑到蹲了下来。

王俊凯礼貌性一笑。

已出柜的侯意呵呵两声，不予置评。

冯述站起，几下蹦到王俊凯旁边勾肩搭背地找同盟：“就剩咱俩直男了，俊凯你得好好坚守。”

“谁说我直的？”王俊凯轻飘飘来了句。

“……”

“……”

“……”

三人一脸见鬼地瞪着他。

冯述冷静下来问：“你双性恋啊？”

“不是。”

“那你几个意思，不直还泡到校花，你这样很欠打啊知道吗！”

“唉，就是，魅力太大了。”

冯述用手箍住他的脖子，恨恨道：“你！你这种人在电视剧一般活不过三集！”

王俊凯哼笑，解释道：“校花也不喜欢我。”

“咦，信息量好大。”

“啊，那你们……”霍霖霖迟疑地问。

“各取所需吧。”

侯意一听，紧张道：“不要告诉我你也喜欢王源。”

王俊凯正要回话，瞥见王源的身影一时忘词。

“说曹操，曹操到。”冯述也看见了。

几人进入餐厅，打了饭来到王源这桌坐下。王俊凯坐在他对面，若无其事地笑。本来相安无事，王源进食速度快了不少，不到几分钟抛下一句我吃完先走了，直接跑了。

冯述笑哈哈：“侯意你对人家干了什么，把人吓跑了。”

“我能干什么。”侯意语气很闷。

王俊凯还望着他门口，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霍霖霖察觉气氛僵硬便积极和冯述拌嘴，活跃氛围。

下午上课，王俊凯惦记食堂那一幕，越想越不对，消息也没回。

[你刚才是避嫌啊]

[感情没法强求，侯意应该明白，过阵子他就会放下。你不用顾虑太多，我跟他不会因为这事闹掰。]

[在做什么？看到回我一下。]

王俊凯没得到回应，在课间跑到高三教学楼，一问才知道王源下午请假了，顿时心急如焚。

[你生病了？？很不舒服吗？去医院检查没？？？]

王俊凯直接打电话，转了语音：“你没事吧，请假是因为病了吗？还是有别的事忙？你看到回我一下好吗？”

半小时后，王源终于来了音讯。

[没生病，家里有点事我回去处理一下。]

王俊凯放下心来，慢慢走回教室。路上回想王源那条消息，明明同样都是文字，为什么他总觉得怪怪的，有一种刻意疏离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手机振动。

王源：[我想见你。]

王俊凯站定，发了语音过去：“我也有事想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