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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收(五)(六)

五、元凶(3)

还没到楼下就听见饭厅传来说话的声音,王源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往下走了几步,睡前喝了杯牛奶,早上被尿憋醒的,现在肚子有些饿正要觅食去。

那是把女声,语气傲慢,带着嫌弃。王源知道是李曼玲,站在楼梯半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东西都不收拾。”李曼玲穿着桃红睡袍,丢下这句,抱起爱犬走到客厅开始看电影。

王源撇撇嘴,知道她责怪自己那个牛奶玻璃瓶喝完就放那儿被她的吉娃娃碰倒了。这本是佣人的工作,倒头来还怪到他头上了。

如果要到饭厅,必须经过客厅,那必定要与她打照面的。王源细想一下,还是躲不过,干脆回房换了便服。怎么说,李曼玲也是他名义上的奶奶,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王源走到客厅,跟她问早。

李曼玲笑了笑,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就没再理他。

王源是巴不得,赶紧溜进厨房找吃的。

年迈的管家跟在后面,细声问他是否需要厨师重新做点热的。

男孩摆摆手,毫无架子。

“不了,现在天热,吃热的我还难受呢。阿伯你去忙别的吧,不用跟我后头了。”王源一顿,补了句,“我待会儿出门,晚上不回来吃了。”

管家应了声,到后院吩咐园丁把花圃修剪整齐。就这么几分钟,王源嘴里还叼着半块吐司,跟他后脚蹦出王家大门。

家里呆得不舒坦,决定去少良哥那里玩儿。王源没坐家用车,打的到达陈家,才发现自己钱都没带,好歹手机是带了,给陈少良打电话,响了半天才接。

昨夜陈少良和王俊凯在酒吧一聚,原本王俊凯只是小酌一杯就想离开,被陈少良强行拖住,最后跟着回了陈家续摊。陈少良小时候和他玩得最好,边喝边指责他良心喂狗,这么多年半个电话都不打,最后让他讲自己国外的经历。王俊凯一直没怎么喝,挑一点趣事给他说了,两人坐在客厅靠着沙发半夜睡了过去。

手机放在矮桌上,响第一下王俊凯就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用手肘撞旁边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陈少良。

“喂,你的电话,吵死了。”早晨刚醒,喉咙有些干哑,王俊凯去倒了杯水喝,见人还没有醒来的迹象,慢悠悠抬脚踢他。

陈少良终于有反应,抽搐了一下,还是没醒。

王俊凯探头看时间,不料瞅见来电备注“弟弟”。

据他所知,陈少良这一辈,比他小的只有表弟,而且与他不熟,王俊凯心里几个起落,盯着屏幕的名字只两秒便滑动接通。

那边活力十足的声音仿佛连珠炮噼里啪啦放了一通,王俊凯沉默数秒,直接挂了电话。

他又踢了一脚,用了点力,终于把人闹醒。

陈少良茫然一小会儿,似乎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半晌才说,谁?

“王源,现在在你家门口,让你接他一下。”王俊凯喝完将一次性水杯扔垃圾桶里就往外走,“我有点事,先走了,晚点再聚。”

“你哪儿去?”陈少良似乎清醒了点,问,“有必要这么绝么?”

话里指的是他听到王源要出现,逃难似的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往日旧情。

“有些事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吧。”王俊凯语焉不详地回了句。

陈少良不甘心又问:“为什么?”

“我对前任都不至于同你这般避他如蛇蝎。”

“那情况能一样么?”王俊凯笑了笑。

“那又肯定不一样,好歹你们相处时间就比我们长。不过你能想象他给人补习的画面么?小时候明明还要你给他辅导功课的。”陈少回想几人的少年时期,小王俊凯将更小的王源抱在腿上,一板一眼地教他26个英文字母。

“嗯?”王俊凯闻言捏捏手腕,这声单音并不代表疑问,只是下意识接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没什么,我看他就是闲的,也不与同学出去玩儿。”

这回王俊凯没回答,直接就走了,到门口的时候,陈少良又在他身后说你这么出去不就直接撞上了,是不是傻。

Sharon已经老得快要跑不动,整日整日窝在门口的宠物屋里,毛茸茸庞然大物探出个脑袋,见有人出来便有气无力地嗷呜叫。

王俊凯低头看了眼,不知想起了什么,低笑说,我在后院等一下再走。

“不是有事么?”陈少良笑得幸灾乐祸,经过门口时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又补一句,“我爷爷寿宴,有空来么?”

“应该没有。”

“啧,大忙人。”

“没骗你,能抽空我肯定抽了。”

“行行行,不勉强你了。”

陈少良有些失望,觉得自己真心被狠狠践踏。

而陈家大门外,王源站在的士旁边,拿着手机犹豫要不要再打个电话,陈家通讯网络没连上无线真的弱到爆,刚刚可能是聊着聊着没信号所以陈少良直接挂断了,也不知道他听到自己的话没有。

等了几分钟,警卫频频探出头,认得这是常来玩耍的王家小少爷,问他怎么回事,王源差点忍不住就跟他借钱付车费了,想想还是再给陈少良打个电话比较靠谱。

这么想着,就见小门一开,陈少良一脸倦容走出来。

“怎么来了。”

说完才看到旁边停泊了好几分钟的出租车,陈少良疑惑了没一下,被太阳晒了晒,脑筋开始转动起来。王源平时来都是大摇大摆进出,今日这样喊他出来接,不就是没带钱么?可陈少良想通却有些尴尬,电话不是他接的,王俊凯又没告诉他要带钱。

两人眼神交汇几个来回。

王源懂了,讪笑:“少良哥……麻烦你了……”

陈少良左右看了看,转过身走到警卫室朝警卫借了一百。司机也是人精,一看这地段的别墅豪园便知道载的这少年仔非富则贵,再不济他认识的人都是权贵富豪,等候已久还是笑吟吟接过了钱,果然,男人随口就说零不用找了。

出租车沿着下坡驶离,王源跟在陈少良身后熟门熟路摸进陈家主宅。

经过Sharon旁边,禁不住蹲身逗弄一番,老狗汪了声,舔着他的手指,嘴里喷气,王源拿了块狗饼干给它吃,自言自语一样跟它说话。

王俊凯躲在墙后,眼看不远处的小孩儿逗狗,他是离不开的。打扫后院的女佣走上前低声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忙,她知道这位是陈大少的朋友,不过以前似乎没见过他。

“侧门开着么?”王俊凯只想快点离开。

“前阵子下暴雨,把山泥都推下来了,现在侧门别说车了人都过不了。”女佣如实回答。

王俊凯没说话。

“先生需要出行么?需要为您安排辆车么?”

王俊凯摆手让她离开。

Sharon抬起厚重的眼皮,见到小时候的小玩伴儿似乎有些兴奋,但无奈身体不容它放肆,看样子是想撒开腿奔跑的。

王源挠挠老狗的下巴,这时陈少良洗了个战斗澡换了身衣服下楼来了,在客厅问他早饭吃了没。王源摸摸肚子,吃了但没饱。陈少良便吩咐厨房准备两人份的早餐。

“Sharon是不是病了呀?”

陈少良双手插兜,站在门槛处低头看一人一狗深情对视,面对王源的疑问,没回答,反而扯到别的话题。

“前几年让它去配种,死活都没成。”

王源说:“它不喜欢你挑的母狗吧。”

“都是纯种,毛发很漂亮。”

“像它一样漂亮么?白白的?”

“可美了,这小子还挑剔。”

王源呵呵笑:“狗随主人,眼光高。”

陈少良闻言轻踹他屁股:“拿我跟狗比?”

“哪有,你还比不上Sharon呢。”王源边说边哈哈笑,撒丫子窜进室内。

佣人正在收拾客厅,即便已恢复原本一半的整洁,但细看也能看出昨夜狼藉一片,王源坐在一边沙发上想打游戏,但佣人走来走去的,还有人要拖地,根本没法看清屏幕。

“怎么整得这么脏啊。”

随后进来的陈少良眉心一跳,下意识往窗外瞅了眼,看得见王俊凯半个身子,不过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说在后院等着呢,还不是口是心非躲一旁偷看,真不知他在坚持什么,说到底还是挂念在乎的。陈少良本不是念旧重情之人,却也无法理解王俊凯的举动是为何,与其避而不见,还不如坦诚相待,能说开的误会都不是误会。

“你还把人喊回家开趴体啊?”王源满腹嫌弃,“居然都不叫我。”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王源撇嘴:“还有不到三个月我就成年了。”

陈少良没理他,接了个电话,吃完早饭便去了公司。

在陈家呆了一个早上,中午接到秦晓雯夺命连环call,王源嗯嗯应下,坐着陈家的车前往目的地。

半道上却发生了意外,事故来得突然。

王俊凯当时正在附近,坐出租车赴约,路上堵住了,不一会儿司机对讲机里传来同行的声音,说前面发生连环追尾,那辆卡宴被前面货车上的钢筋差点戳了个对穿,玻璃都碎了,车头毁得差不多,修理费怕是挺可观。

王俊凯听着一愣,卡宴?不会是……不,不可能这么巧。昨晚回到陈家,进入地下车库时,扫到一库的顶级豪车,最里面的都是陈少良收藏品,好几台还是限量版。那堆车里就有一辆卡宴。

他给陈少良打了个电话,对方在开会,没接。王俊凯放心不下,付了车钱就往前走。

那几十米的距离,王俊凯设想无数种可能。王源不一定就外出了,也不一定就坐陈少良的车,就算用的他的车也未必是卡宴。

王俊凯加快脚步,看到王源被消防人员搀扶着钻出车内。男孩一手捂住脖子,血沿着指缝一路往下流,走路摇摇晃晃的。

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但王俊凯猜测,必定是惊魂未定。

他站在原地看着王源上了救护车,忽然听见心跳声有点大,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都以为忘记的时光,王源刚出生那会儿,小小一团的小婴儿,五官都皱在一起。用手指轻戳他握在一起的小拳头,还会遭到可爱的反击,小baby发出意味不明的咿呀哼叫,这都会让他雀跃许久。

陈家司机被钢筋戳中喉咙,没过一会儿就失去呼吸,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死了。

王俊凯绕到另一条街打的到了医院,站在门口却有些犹豫,到对街买了个东西才进去。

王源伤得不重,脖子被车前窗玻璃划破皮肉,只是看起来凄惨。伤口包扎后他坐在走廊长椅上,等候护士给他办理手续。

发生追尾的是前面几辆车,卡宴刹车及时,可惜货车一遭殃,后车的长条钢筋全滑下来戳破了前窗,差点就戳到后座来了,幸好平时坐车习惯缩成一团,不然他受的伤只会更重。

脖子还隐隐作痛,王源目光放空地盯着对面的墙壁,禁不住碾了碾指腹。其实手上的血大半是司机身上的,如今被洗掉了,但触感仿佛黏在了上面。

那种无法把握生命流逝的感觉太令人沮丧。

为他办理手续的护士见拐角站着个男人,便走到他身边说,先生,这里不准抽烟。话出口才发现烟根本没点着,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帮我把这个给他。王俊凯把东西给护士。

护士一头雾水:“啊?给谁?”

“你负责的病患,就那里坐着的那个。”王俊凯扬扬下巴,没有多做解释便离开原地。

王源接过铁盒,问这什么?

护士说,有个人让我给你。

王源问是谁。

不知道,一个男人。

高吗?

挺高的,还很帅。

王源闻言一阵晃神,手里的水果硬糖铁盒摇了摇,哐当哐当作响。

“是不是桃花眼?笑起来还有虎牙?”

“呃,没见他笑,不清楚啊。你认识他啊?”护士拿着病历表划了几下,将信用卡还他,“给你安排的病房,在五楼。”

“什么?还要住院?”

护士又给他详细解释一遍。

王源摸摸口袋,没找到手机,低头呻吟一声捂住了太阳穴。

“诶,咋了?头疼?”

“手机掉车上了。”

护士一阵无语。

“先生,请上楼换病服。”

“你手机能借我打一下么?”王源顾左右而言他。

护士无言地把手机给了他。

王源先是给阿伯打电话,说清楚情况,再给陈少良去电。对方开完会,正好接到。

“怎么回事?”

王源第一时间认错:“我也想不到会发生车祸……对不起嘛少良哥,你车给我弄坏了。”

“不,我是说你人没事吧?”

“事儿是没怎么……”王源投给护士一个眼神,“对了,我都没事,这医院还让我留院观察。”

“你确定没事?”

“真没事啊,头不晕腿不抖。”

“那你把电话给一下医生。”

“没医生,就护士。”

“那也给她。”

王源神情微妙地将手机给护士。

半小时后,主任医师亲自给他检查了身体,确认没有大碍后,王源领了药就出院了。

嘴里涩涩的,王源倒出一颗粉色硬糖,草莓味的,入口微甜。

陈少良公事走不开,派了另一位助手来接他。

王源望着窗外,总觉得下一个略过的人便会是王俊凯。然而甜中带甘,两种滋味渐渐中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还给自己这盒硬糖?王源想着想着入了魔,指甲抠住铁壳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

如今他变成什么样的人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了,王源一想就觉得遗憾。

车内一直安静无声,直到王源开口问陈少良的助手。

“少良哥这几天,有没有让你们去查什么人?”他有些犹疑,刚刚思绪不知为何就飘到这上面来了。以他对陈少良的了解,可以带回家玩耍还过夜的朋友,一定是从小玩到大那般熟悉的程度,而且那人一大早就离开了,照理说前一晚喝过酒,不该醒这么早。

那对方肯定是个严谨理智、生活规律的人。

王源咬咬下唇,忽然想起早上那通电话。

对方一直没有说话,他自动就将接听者认为是陈少良,但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根本不是什么信号差,而是那边是王俊凯?听到自己说话,连回应都没有就挂断了,所以陈少良才没有带钱。

这么说的话,王俊凯是从侧门离开了吧。

想到这里,他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断。

助手说:“有一个。”

“是谁?”

“这……不能说啊……”年轻男人苦笑,“被老板知道会被削一顿的。”

“那你不说,就点头摇头好了。”王源探头到前座之间的空隙,笑嘻嘻给他出谋划策。

助手耸耸肩,默许了。

“是个男人?”

男人点头。

“姓王?”

他又点头。

“哦。”王源缩回去。

还真是他。

王源瞪着眼睛,嘴里的硬糖变小了一点,被舌头顶着在口腔里滚来溜去。

他心里恨得牙痒痒,嘎嘣一下将糖咬碎了。

好你个陈少良,合着王俊凯瞒得我可苦。

 

六、元凶(4)

爷爷听到消息后就从外地赶回来,见小乖孙还好好的才放下心里一块石头。

“都说了没事,爷爷你着急什么啊。”王源给他斟了杯茶,坐下给他按肩膀。

王炜良板着的脸放松些许:“行了,受了伤就别乱动。脖子的伤可大可小,搞不好还会留疤。”

“唔。我都有注意洗澡不碰水。”

“还有这几天别乱跑,养好伤就要赴宴了。”

王源连声答应。

李曼玲坐在一边,目光放在大电视屏幕上,看似全神贯注,面上还带着微笑。

“要给你安排佣人帮忙洗漱吗?”

“只是伤了脖子,又不是手脚残废。”王源也微笑。

王炜良一下又板起脸:“怎么说话的?”

王源耸肩:“爷爷我困了,先回房休息。”

“这才几点就累了?”

“伤口疼嘛。”王源轻笑。

事故原因似有蹊跷。

陈少良一向谨慎,再者王俊凯也给过提醒,他便更加留心,调查了几台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和故障记录。

摆在眼前的证据是货车前面的那辆汽车刹车失灵导致追尾,陈少良就让警队朋友帮忙调遣事故路段的录像,两方一并追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刹车失灵是人为的。货车也是临时改的道,但那名司机现在不知所踪,线索也就断了。

王源听到这消息时,表情十分平静。

如果那天是自己开车,那他多半已命丧黄泉。

不知是否该庆幸,碰巧去了陈少良家,躲过一劫。

那位司机做了替死鬼。

他偷偷给死者家属打了些小钱,都是这些年自己攒的压岁钱。

而那个想杀他的人,躲在暗处,也有可能近在身旁。

可以确定的是,对方了解自己的行踪。

王源站在二层楼梯口,心情复杂,但并未犹豫便转身上楼。念及自己在这个王家的位置,总觉尴尬,父亲对他几乎是不闻不问的态度,节假日给他发祝贺短信也甚少得到回复,而玩得好、交心的同学,细想之下,竟无一人。

在王俊凯离开后,王源郁闷了许久,但平日上学还是一颗开心果的模样,班里老师同学也喜欢他,但有那么几次他带同学回家试玩新到的游戏机,总会被李曼玲以各种理由阻断,面对这样的刁难,没几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够坚持的。

不知是从小便适应这样的家庭身份,潜移默化之下刻意与旁人保持距离,还是不小心造就如今的局面。

城东的房子没几天手续就办理齐全,买下的是学校附近一层三房三厅的高档公寓,楼盘经理亲自上的门送上各种证件材料、钥匙和门卡。.李曼玲接过后,装腔作势地吩咐装置和家具都必须选用最好的材料。

李曼玲将东西转交给他:“看看还合你心意么?我给你挑的,就当送你的成年礼物了。”

经理一脸期待地望着王源。

可房子的主人却表现得兴致缺缺。

翻了没几下就将楼盘广告册放在一边,王源表情无趣,惟有法律文件认真看了,但那一目十行的本事看起来却还似敷衍。

表面看来是没有问题的。

“不看了呀?”李曼玲诧异道。

王源微微侧头,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既然是阿姨打点,那肯定没问题的。”

这话说得讨巧,似乎直击李曼玲的意图。

迫不及待将他放到别处,又要摆出一副尽心尽力、滴水不漏的嘴脸,若不表现出对此安排满意信任的样子,那李曼玲必定会更讨厌他。

然而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讨好。

看这一脸得意的神态,仿佛已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似的。

王源耸耸肩,心里略带不屑。

秦晓雯从老家归来便马不停蹄赶到王家探看,之前听闻车祸吓得手机差点摔地上,王源的解释稍微安抚了她忐忑的心脏,这会儿见着人了才终于安心。

两人在王源房里聊了会儿天,秦晓雯不巧扫到那几份房产文件。

“大学还要搬到外面去住啊?”

“这么大的房子,我住着还不舒服了。”王源在吧台调了杯特饮,递给她。

“你这小子,多少人盼都盼不来这样优渥的生活,就知足吧。”

“没什么知不知足的,让你从小呆在这里就知道了。不过都是习惯而已。”

“嘿,你干嘛啊这是,老气横秋的。”

王源摇摇头:“快成年了,总得装一下大人。你看我这样敬业么?”

秦晓雯笑了几声,又说:“你家人同意你自己搬出去啊?”

“有什么好不同意的。”王源轻笑,嘴角弯起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令人迷惑的纯良无害。

表情中的细节无法忽略,秦晓雯心细如发,不难发现男孩隐瞒了某些事情。但她并不打算细究,对方没有主动坦白就证明不方便说明。

不问不代表就能忍住不脑补,英语老师想到几种可能性,觉得还是“世家小少爷惨遭后母虐待”的版本比较靠边儿。

王源一看这表情就知道她开始想东想西,不过不想解释,这种事越说越乱,还是任由她自个儿误会去吧。

周末,陈老爷子的七十大寿晚宴在帝景豪庭酒店举办,当晚将会拍卖他前半生收藏的古董字画和瓷器,获得的资金将会如数捐给儿童癌症基金协会。 

王源换上一身齐整西装,搭乘王炜良的专车前往目的地,一路上爷孙俩有说有笑。

让自己有什么缺的一定要跟阿伯讲,但李曼玲在这方面唯恐他住得不舒服呢,早就打点好了,王源只能糊弄过去。

宾客皆是上流阶层社交圈里的熟面孔,杂志登载过,酒会露面过,各大娱乐场所打过照面,走两步就能撞见合作伙伴或死对头,无论怎样,表面做派还是一团和气的。

王源对这种宴会谈不上讨厌,但也不怎么喜欢,唯一让他感兴趣大概是观察这些人的言行举止,从里面窥探到的虚与委蛇总让他暗自发笑。

陈少良作为嫡长孙,自然承担起接待客人的任务,而他的社会地位根基还未打结实,多得家族和几位世伯的影响力,那些个奸诈商人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而他没想到王俊凯居然出现了。

那一身黑西装低调打扮,中规中矩,但外貌实在过于出众,是一种标志性的、很难忽略的帅气。

陈少良将酒杯随手一搁便迎上前,低声说话的语气有种难掩的兴奋。

不知是因为好友最终抽空出席,还是因为王源就在不远处。

“临时决定过来看看,我刚见完一位客户,赶着过来衣服都没换。”王俊凯说。

“这算什么问题,我楼上的房间就有几套,你要想的话,就去换呗。”

“我这一身不适合么?”

“也太正经了。”陈少良评价道。

“难道像你穿成花蝴蝶一样才好?”王俊凯语气揶揄,说着不经意往侧边一瞥,正好看到那小孩儿盯着这边,见自己看过去才装作平常探视一般转过头去。

侧着那一截白皙有力的脖颈,微微仰头灌下半杯酒,连眼角都泛着冷淡的味道,明明嘴角还翘起,额头饱满光洁,指节瘦削修长,明明只是人畜无害的高贵少爷,可就是这样矛盾地抓人眼球。

陈少良循着视线看过去,说:“要过去打个招呼吧。”

其实心里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没想到,身边这人连回答都懒得,从旁边经过的侍应手中拿了杯白兰地,朝王源那边走去。

不得不说,男孩心里是紧张的。

余光能瞥到他正在靠近,紧张又害怕,王源已经做好期待落空的心理建设,没想到王俊凯打出一个直球让他傻眼。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

“赔你的。”

王源靠着大理石柱子,盯着那手里的耳机眨眨眼,什么意思?赔你?这是当初踩坏自己耳机的赔偿吗?可为何相隔那么久才来偿还?

男孩的目光从低往上划过,异常冷静地做出判断。

“你已经赔过钱了。”说着,露出一个温顺的笑,仿佛当日张牙舞爪的少年人并不是自己,王源这一出把球打回去,心里相当舒坦,像是出了口恶气。

王俊凯才一脸恍然大悟,挑眉道:“这样,昨天收拾行李发现这副耳机才想起原来带了过来。”

他撒了个小谎。

王源视线又往下挪,只扫到一眼,王俊凯猛一下收了手将耳机放回裤兜里。

王源说:“看着挺新的,你很少用到吧。”

“嗯,差不多吧。想着反正我也用不上,当赔你算了。不过你不要就,随便吧。”王俊凯左右看看,似乎在找什么人,或者找别的事情做,而不是像个傻逼一样站在这里。

两人沉默数秒,意外来了个四目相对。

“没别的事……”

王源抢白:“能有什么事?”

王俊凯耸肩,招呼也没打转身就走。

“诶。”王源忙喊住他。

结果这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纯属欠揍,越走越远了,王源不得已追上去。王俊凯却不是返回主会场,而是去了洗手间。

王源跟在后面,在厕所门口才停住。

“我叫你呢。”明明只是开头喊了一声,现在倒是抢了先机。

王俊凯也停住,转身,歪头看他的脖颈。

男孩一脸莫名其妙:“看什么?”

王俊凯见那伤口结出狰狞的痂,不动声色地正过脸,对他这一身评头论足。

“我靠,王俊凯,我他妈哪里得罪你了?!从见面到现在一直在呛我,有什么不满意的打一架再说好么!”王源一时嘴快,最后半句口癌了。

“……”

“……不是,我是说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大家好解决。”

王俊凯低头,舔着唇压抑低笑。

“你这个样子,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

“……哪里像……”王源嘟囔一句,虚弱地反驳。

王俊凯抬眼打量,忽然伸手揉他的脑袋,发胶固定的刘海轻易就被弄得散下来。

王源:“……”

“这样有比较好看一点。”王俊凯笑道。

这把嗓音低沉又迷人,容易让人卸下防备。更何况他是王俊凯,王源微微低了头,借刘海挡住红眼。

“哦。”

“你快回去吧。”王俊凯察觉气氛异常,目光几度游移,但最后还是落在王源头顶。

其实他比自己没矮多少吧。王俊凯默默对比两人身高,几秒后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不,是矮了挺多的。内心浮起不知所谓的自豪感让他情绪雀跃,很快他又发现自己这样不对劲,强行恢复到面无表情。

“没人会找我,他们都在忙着应酬。”王源好不容易控制住心情,一对上王俊凯的眼神却又再度胡思乱想,“我能问为什么吗?”

王俊凯知道他问的什么,但并不想告诉他。至少不是这个时候。

“没有为什么。”王俊凯冰凉的手指接触他脖颈的皮肤,同样也是凉冰冰的,摸不出什么感觉。

“那你以后还会这样么?”王源鼓起勇气又问,被他碰了脖子,下意识往后一躲。

两人微怔,空气瞬间凝滞。

王俊凯收回手,给了另一番说辞:“那天我就在附近,看见你出车祸就跟了上去。”

王源点头。

“猜到了?”王俊凯在决定买下那盒硬糖的那一刻,起了不管不顾的念头,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可是有些事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很难刹住车。

硬糖送出去了,心知肚明对方会知道是自己送的,仍然放任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比起叙旧更像对峙,但又比对峙多了几分亲近。

这是从小练就的默契。

这种水果硬糖,经过两次改版,已变得与以往大不相同,但根植于记忆里的过去,还是一下子跳到了眼前。

幼年家教甚严,零食这种东西很少出现在客厅和冰箱,王俊凯上了学经历的东西自然也多,便在外头买了各种糖果,偷偷藏起带回家给小弟弟尝鲜。

小小的王源最喜欢这种水果硬糖,滋味清甜,不腻,没成想吃出了牙疼。小孩儿两眼泪汪汪地捂住右脸颊,让哥哥帮帮忙赶走这阵恼人的疼。王俊凯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最后东窗事发,两人都被教训了一顿。王源还承受着牙疼,王俊凯便扛下大部分火力,后来是说什么都不肯再给他偷运零食了。

小时候给过他宠爱和快乐,又擅自收走抽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自作主张。王俊凯心情沉郁下来,连同思绪也变得迟滞。

忽然便惊觉,王源是危险的源头,呆在国外这些年不曾这么动摇过,而回来才几天,重逢才几面,心中那座大厦便成摇摇欲坠的危楼。

王俊凯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王源打破沉默:“耳机给我。”

“什么?不是不要么。”

“我有说不要么?”

为了避免继续纠缠下去,王俊凯动作轻快地掏出耳机给他,不料心不在焉,对方没接住,东西掉在地上。两人同时弯腰去捡,却又避免不了碰到彼此的手指和微凉的皮肤。

对视间,瞳孔扩散似乎是电影里的长镜头。

男孩眼里净是张扬的锋芒,仿佛眼前的人万分耀眼,自身也要匹配得上那般拼命发光发热。

王源这才注意到他这一身刻板的正装,脑筋转了几个弯,难免笑出声来。这人,装作刚见客户的样子,连牌子都没摘掉,谁知道是不是想了这借口“顺路”出席宴会,再顺便赔他耳机呢?

王俊凯站直腰,怎料他捡着东西还能笑。

身后的门一开,中年男人一愣,被堵在这里的两个年轻人弄得一脸莫名。

这么一打岔,王俊凯觉得自己是时候要离开了,本就不该出现,何必又擅作主张闯入他的世界。

王源把耳机收好,一看就知道他有了去意。

“等等。”

王俊凯已走出几步,闻言便回头。

“你的邮箱,还是那个么?”

王俊凯表情恍惚了几秒,最终否认变成了点头。

“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去了。”王源问过爷爷,小叔叔还要在那边完成两年学业。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埋在心里的话。

不给他回答甚至拒绝的机会,王源语速飞快地说:“没变的话,我还给你写信吧。”

王俊凯嘴唇微张,想要说点伤人的话打击他的积极性,但又被那神情触动。他居然选择咬牙咽了回去,连自己都难以置信。

“我要读大学了,你应该不知道。到时候,如果我有不会的问题,可以问你吧。如果你忙就不用回,等空下来看一下就好。唔,对了,其实我脾气不差的。”

前面那几句,王俊凯听着还是面无表情的,到最后那句自我辩解,最终没绷住,扬了扬嘴角,心里默念一句。

还真记仇。

念着,不小心从齿间漏出。

王俊凯嗤笑:“弄这么曲折,不会问我手机号多少么。”

“手机号会换,邮箱总不会不要吧。”

王俊凯自顾自说了串数字:“记着吧,有事再打。”

“没事能不能打?”

“你说的没事具体指什么?”王俊凯低笑。

“那你指的有事,多大的事在你心里算事。”王源反问。

“算了算了,有事没事都打吧。”王俊凯说完不解气,抬手用手掌罩住他的侧脖颈,指腹是凉的,手心是温热的,那么一下贴住伤痕。

分明是冷淡的神色,但又奇异地显得无比专注。

王源心下一沉,忽然明白过来,他这表情和动作的含义。

“小伤而已,就是一开始有点疼,后面就没感觉了。”顿了顿,王源补道,“哥哥。”

王俊凯却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乱叫什么,论辈分我是你叔叔。”

“可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啊,再说我从小喊习惯了。”

王俊凯面无表情,暗叹自讨苦吃。

“总之别这么叫我。”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喊名字行么。”王源细细打量,发觉他的确是起了抵触的情绪,见好就收的同时得寸进尺。

“……随你。”

王俊凯丢下这话疾步离开。

王源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走得没影儿了。

“……不是上厕所么?”只剩自己也要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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