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正是大好时机，微信提示音不合时宜地狂响。

王源往下倒的时候，手机掉在地上，消息点亮了这一处黑暗，也冲散了旖旎。

小范：[王源，有件事，商量一下，好伐]

小范：[事实上我思考了一周多，还是想做这件事，如果现在不干我将来大概会后悔。]

小范：[我手头有个本子，写好一年多了，但没时间筹备，而且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人。]

小范：[刚刚看到热搜那位，我突然来了灵感。]

小范：[详情我们见面再说？]

热搜那位起身，摸摸鼻梁，继而以拳抵住嘴，干咳一声。

王源坐在地上埋头回信息：[什么啊？他就在我旁边，有什么事你说。]

半小时后，三人坐在包厢里。王俊凯原本对于二人世界被打断非常不满，可是一等范其岸说明来意，心中的怨念消散殆尽，甚至突然变得期待。王俊凯和范其岸仅有的几次接触都是通过王源，对其不熟，只听闻他是编导部的高材生。

范其岸坐下灌了一大口茶，发出长叹，开口便是单刀直入。

“刚才提到的剧本，我想请你们两个担任男主角。”

王源面露意外，路上已经猜到几分，范其岸微信里说有个写好的本子，那意思呼之欲出，而且还提到了王俊凯，因此他以为范其岸打算通过自己这个中间人来牵线。

“什么剧本？可以透露么？”王俊凯很快回神，先问。

“事先声明，题材比较敏感，我估摸着全片是没法在国内公映了。可是我也不想让认真打磨剧本的时间和精力白白耗费，不拍出来我不甘心。”范其岸停顿稍许，打量二人的神态，确认无碍才继续往下说，“双男主，太空谈恋爱，还有啪啪啪。”

王俊凯和王源：“……”

难怪没法公映。

“不过你们放心，虽然啪戏挺多，但主题绝对不是啪啪啪。”

“……这里就你一直在说啪啪啪。”王源不留情面地戳穿。

“咳，故事内容你们感兴趣的话，我待会儿回去发你们邮箱，到时候如果有意向我们再联系？说句实话，这本子拖那么久，编剧花了很多心思，还有个原因是没有符合人物设定的演员。”

王俊凯好奇发问：“人物什么设定？”

“19岁和18岁，盘靓条顺。”

“……真是简单粗暴的设定啊。”王源再次憋不住。

“最重要的一点是两个人得有情侣感。”

王俊凯和王源默契对视，眼神均变得躲闪。

“我俩有情侣感么。”

“难道你俩不是情侣？”范其岸满脸写着不是吧，这多久了居然还没搞上？

他表情太明显，王源一看就猜了个七八九，恼羞成怒地扔了纸巾过去。

“王源跟你说……”王俊凯语气迟疑的追问，被王源的举动打断了。

王源斜眼看他：“什么？”

范其岸轻咳一声，续道：“那你们两个谈过恋爱没啊？”

得到二人同时否定的答案，他提出建议：“临时让你们找个恋爱对象比较难，要不就跟旁边的凑合下，模拟怎么演情侣吧。”

王源面无表情道：“我们还没答应呢。”

“哦，就是一个单纯的提议。当然我相信以你们的能力不用真正体验也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王俊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没有接话。最后是王源说的结束语：看过剧本再说。

当天半夜就收到范其岸发来的故事剧本，王源本打算明天再看，但耐不住好奇心作祟点开了第一页，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直至天光破晓，外面车辆鸣笛提醒他时间的存在。

范其岸兴许也在紧张等待，王源刚发过去的消息得到了秒回的待遇。

王源：[如果我们其中一个拒绝，你还有备用人选吗？]

小范：[你这是对谁这么没信心]

小范：[不存在这种结果]

王源思索半晌，回：[国内无法公映意味着必须放弃这个市场，你是奔着拿奖去的？]

小范：[我就是太喜欢这个故事想拍出来，能拿奖当然很好，拿不到也无所谓。而且后期制作量太庞大，没个三五年完不了事，不理想的话得拖个十年半载。]

王源：[片酬怎么分？]

小范：[这是替那谁问呢，放心吧，我自掏腰包。]

王源：[不会连赞助商都没有吧……]

小范：[我只是个小透明，赞助可拉不起。

王源头疼地问：[制片方总该有吧。]

小范：[这个肯定有的啊]

王源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啼笑皆非。

小范：[就是小范本人。]

王源：[你哪来这么多钱……]

小范：[我家里有矿你不是不知道。]

王源：[说认真的别开玩笑，如果你资金紧张，我也好做准备。]

小范：[好吧，是编剧出了一半钱。]

王源：[编剧谁啊，家里有矿吗？]

编剧家里有没矿这个话题暂且搁置，王俊凯肯定没有。他就是一普通学生出道，上有患病老母，下……还没下，第一部电影才公映没多久，正是关键时期，拍电影并非一日两日之事，要他放弃公司铺设的道路去接一个前途未卜的片子——还是这种敏感题材、无法登上国内院线的片，怎么说都是强人所难。王源不愿意看他左右为难。王源可以毫无顾虑，而剧本如若没那么吸引人，王俊凯能够毫不犹豫地拒绝，他顶多遗憾一下就算了，正因为看完这个故事后劲十足，直觉以王俊凯的感受力也一定抱有同样的心情，所以他才那么问范其岸。

小范：[你考虑得怎样，刚收到邮件，王俊凯回复了。]

王源：[？]

小范：[邮件回复.jpg]

王源放大图片反复确认，不出所料王俊凯那边答应了，而且回答就俩字：我接。

王源叹气，打下一句“你考虑清楚了吗”，不得劲，删掉重新编辑“你要不要再想想”，感觉和之前那句没什么差别，又删掉，寻思片刻动作缓慢地打字，问他的妈妈身体状况还好吗，心道何必戳人痛处还是删了，最后不知说点什么，陷入发呆状态。怎料对面早就点开了对话框，看透他的迟疑不决。

K：[？]

王源：[早]

王源在装傻这方面的技能越发炉火纯青。

K：[他告诉你我接了？]

王源：[什么都瞒不过你]

K：[我还知道你在忧虑什么，没必要。]

K：[你还不如担心床戏怎么拍]

王源：……

王源：[你不说要把剧场买下来吗？接个赚不了钱的电影你预算还够吗？]

王源：[还能怎么拍，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王俊凯你不会纯情到片都没看过吧]

K：[这不有你在么]

K：[你看过？]

当真是一个骑虎难下的问题，王源硬着头皮回：[那肯定]

K：[介绍几部好看的，我取取经]

王源一脸苦恼地打开搜索引擎，搜X片，复制了几个名字过去。

王俊凯却说：[我看男女的干嘛，要也是男男的]

王源忍无可忍：[自己去搜啊！！！]

王俊凯最后搜没搜看没看，王源不知道。过了几天三人又见了一面，边吃边聊，谈了有三个多小时。出门时王源还有些没回过神，怎么突然就要和王俊凯一块儿演戏了？一年多以前那个约定他还记着，只是不料这一天会这么早来临。他还以为要等到各自有很好的发展，红得发紫才有契机合作。

当晚他给经纪人说这阵子不要给他工作了，那边问怎么回事，王源就告诉他。一年前签约这间娱乐公司，多得继父王晨的照拂，条件谈得很宽松，可以说是给足了自由。但王俊凯就没那么幸福了，公司得知他私下接活儿，经纪人好生教训了他一顿，再问电影的详细事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揪着他骂了好久，还为此开了个会议公开讨伐，有人劝他不接也接了还能怎样呢不如消消气，经纪人最后只得撂下一句狠话“你就等着雪藏吧”，拂袖而去。

开拍已是谈拢一个月后，因为王俊凯还在电影宣传期，需要跟着大部队奔波各地，而王源也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杂志代言活动需要收尾。制片方兼导演小范整天在群里嚷嚷等不及等不及了，这天贴一张剧情设计概念图那天又倒腾人物造型。单口相声地连着好些时日刷屏过后，范其岸狐疑道你俩不会背着我在私聊吧。

这倒是他想多了，王俊凯和王源没有私聊，只是近来一周都在通电话。工作人员都怀疑王俊凯是不是谈恋爱了，笑着打趣他，王俊凯没回答，那几天的现场返图每一张他都带着明显的笑，实属罕见。煲电话粥的契机生成在上周末，王俊凯跟随主创们飞到某地，听闻某位作者正好在隔壁开签售。王俊凯拜托助理帮忙排队，终于拿到了亲笔签名款《追星星的男孩》，回到酒店就拿着书发了自拍。

[之前看过的一本书，印象很深刻。谢谢这位追星星的男孩陪我度过的时光。]

评论里部分书迷响应，自己也曾深受感触。失去父亲的男孩最终没有追上星星，成长中他认识到那只是一个来自至亲的草率的谎言，正如天上繁星无法追逐一样，逝去的亲人永远也不会复生，幸运的是埋怨和记恨淡化，他找回了自我，这何尝不给人力量。在一片其乐融融的热评中出现一位抖机灵的粉丝：

难道哥哥三次元里认识这个男孩？毕竟是真人真事改编[doge]。

在这条回复中，有人贴了一张作者半年前的微博截图，作者说当年那个追星星的男孩变成了被人追逐的星星，下面她在评论里给人解惑，因为男孩当上明星了。这条微博发出来的时候大家没有好奇心爆棚到要去挖出原型，而如今因为一条热评，广大网友大胆推测小心求证，筛选出了几个去年出道并且有作品有人气打底的新人，最后锁定在某小鲜肉和王源之间。

本是网友一时兴起的行为，到最后营销号也跟着下场，渐渐就变味了。

王俊凯看见系列推送的时候，舆论风向已经完全走样，变成了小鲜肉、王源以及王俊凯的三方粉丝混战。

最让他惊讶的还是最初抽丝剥茧推断得出“男孩是谁”的那位博主的论证过程，尽管她留有余地，没有断定原型就是王源，但细心的人总能从中发现，另一名小鲜肉的佐证是非常含糊且难以令人信服的，因为他的作品还没拿过奖项，而王源第一部电影就杀入了国家年度电影颁奖典礼，他本人还拿下最佳新人的荣誉。

王俊凯快速看完整条推理微博，再往上翻，仔细看王源那部分。七岁失去父亲、跟着母亲到达新家庭、与继父关系一般、基本不参与家庭活动，除了年龄，基本都吻合了。当然，作者在开头就作了说明，有一定虚构成分，但创作灵感确实源于和主角原型的一场意外交谈。

王俊凯斟酌好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询问。

[是你么。]

等待回复的过程异常煎熬。王俊凯不曾告诉过王源，看这本书的心路历程，因为他和书里的男孩有着相同的经历——父亲早逝，区别在于他的妈妈没有改嫁，他也因此没有继父，但相同的是，成长道路上逐渐加深的孤独感。得知母亲患病时，王俊凯第一反应是茫然，接着才是伤心，眼看妈妈受病痛折磨，他无法为其分担更甚至夜深人静之际难免心生怨念，为什么偏偏是妈妈得了这个病，爸爸已经离开了，难道上天连他唯一的亲人也要夺走吗？

有段时间，他总是陷在郁郁不乐的独处里。

接触到这本改编小说，王俊凯感到意外的同时，惊讶于这世上居然有和他异常相似的人。这种感觉就像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存在着某个与你默契相投、灵魂贴近之人。

而现在，这个人的神秘面纱揭开了一角。到头来，这人就在身边。这种感受谁受得了？

王俊凯心潮澎湃，难掩期待地说：[你说知道结局，是因为你就是主角原型，作者给你讲过对不对？]

终于，王源有所反应了。

[是。]

[为什么不跟我说？]

[那不是……太羞耻了吗？我当时才十四岁，你知道的，那个年纪都有点幼稚犯中二，加上青春期，我说了挺多不喜欢王叔叔的话，而且后来我发现，那是因为我无法接受爸爸的离世只能通过怪罪他来当做宣泄口。其实王叔叔人很好，对我妈对我也挺好的。他没做错什么。]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啊，你什么都不说，搞得我还兴冲冲给主角原型分享。你看我犯傻是不是偷着乐？]

[没有，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没有最好吧。]

[还有个原因是，我把这段当做黑历史……不想让在意的人知道。]

王源等了一会儿，那边没反应，料想王俊凯该是忙去了，刚要收起手机，来电震得手麻。

王俊凯开门见山道：“你在意我？”

王源一时说不出话，这问题也让人没法接。

难不成直说是，我在意你，在意得要死要活吗？

“所以，你有做过梦么？”王俊凯出奇地没有纠结他的答案。

“哈，这什么傻问题。”

“初一有一阵，我好几次做梦，梦到过我爸。但人的情感太奇怪了，为什么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淡呢。”

“情感本来就很飘忽，你能把它具象化吗？”

“比如？某种行为，对亲人的感情，可以具象化成照顾。”

“那看起来是可以通过具体的行为来表达的。”王源暗含笑意道。

“又或者是某种语言。”

“嗯？”

“‘谢谢’。”

“还有呢？”王源不知怎么，心脏瞬间下坠。

“‘对不起’。”

“哦。还有什么？”

“‘我爱你’。”

“……啊？”

“我说我爱你。”

王源站在窗前，将落在远处城市街景的目光收回，继而瞥见窗户玻璃倒映着的自己，心神剧震的表情。

王俊凯说什么？

“我爱你，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