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土again

5.

王俊凯拿来搪塞孟维的借口并不尽是虚言，起码校运会不是。王源倒宁愿是假话，因为他报了万米长跑。王俊凯得知后沉默半晌说，我还是去准备个担架吧。王源体质不说差，相反常年打球，爆发力惊人，就是耐力不太好。

于是从那天开始王俊凯早上都要把他挖出来，扔到小区晨跑。王源跟叔叔哭唧唧控诉这泯灭人性的行为，隔天就变成王俊凯拎着他跑步。

没睡醒的王源无法称为正常生物，王俊凯调慢步伐认真观察几分钟，笑他跑步姿势特别像刚上岸的小海豹。笑着笑着还来劲儿了，用力打他屁股让他加速。王源也很想加速啊，可是力不从心，他的大脑还在沉睡状态根本没法对身体发号施令。王俊凯打他一下，他才快跑两步，两胳膊软得像面条。

王俊凯觉得自己在赶牛。

不愧是人民教师，比喻信手拈来。王源回屋洗了个战斗澡清醒过来后感叹道，还会修水管灯管，简直万能宝箱。

坐在沙发看动物世界的王自来闻言笑道：“你爸本领可不止这些。”

兴奋起来的王源就差没抓着叔叔问个一二，王俊凯的过去对他来说有点模糊，但又不好问本人，王俊凯肯定不会告诉他的，才不想自讨没趣。他会好奇是因为爸爸从来没有提过自己别的家人，甚至以前在哪里，仿佛他这个人凭空而来，而且家里没有任何他与其他人的合照。太奇怪了。叔叔肯定知道些什么，才会那么说。

在他心里王俊凯的形象一直很高大，偶尔开小差会幻想其实他爸爸是超级英雄吧，像蜘蛛侠或者钢铁侠那样暗中保护人类的安全。

超级英雄拿卷成圆筒的报纸戳戳他的脑袋：“听到没，都是水。”

“……”王源嗔怪地瞪他。

“愣着做什么，换衣服啊。”

“干嘛？”王源当真一愣。

“什么干嘛干嘛，要迟到了。”王俊凯抬手看时间，提醒道。

小孩怪叫一声直奔回房换衣服，门忘了关，在家自由惯了，以前还老是边走边脱衣服，让爸爸跟着善后，最近好歹学乖一点，但房门依然不爱关。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王俊凯居然走过来斜靠在门框上打量。那视线是刻意的不怀好意，让人心里发悚的炽热。王源当然察觉到了，回头用眼神警告无效，只能加快动作套裤子，情急之下没站稳，裤子卡在裆部，露出白色棉内裤裹住的圆润屁股。后边立即传来呵呵两声笑。

王源羞愤欲绝。

“要不要我帮忙？”

“我自己就可以！”废话！让王俊凯过来谁知道以后会被怎么笑话？？王源跟他处久之后学精了，任何有可能成为黑历史的事件都要杜绝到底。

“宝宝，你最近营养跟上了啊。”

王源这下笑了：“你也发现我高啦！”

“屁股圆了好多。”

“…………”

“哈哈哈。”

王俊凯调戏完了一脸满足地转身。

王自来啧啧两声：“年轻真好。”

俗话说当局者迷，王俊凯这当事人就没意识到哪里不妥，身为旁观者的王叔叔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晚上父子俩又在客厅拌嘴，谈到早晨王源总是赖床浪费时间，王源和他爸讨价还价，晚15分钟又不会死，话题不知怎么偏到“不好好锻炼所以才会屁股变圆”上面来。

王自来洗完澡从冰箱拿了个苹果边啃边走到客厅，眼看男孩直接坐自己侄子腿上，嘴张着僵住。这什么情况？怎么就坐腿了还搂脖子？？！进退两难的王叔叔傻在原地将对话听了个全。

王俊凯：“起不起。”

“压死你，你说我胖。”

“讲点道理，我哪有说你胖。”

“你说我屁股变圆！”

“看上去是圆了。”

“你没摸过没发言权。”

王俊凯沉默1秒，反应很快地伸进他裤子里揩了一把，边说现在有了，边坏笑改口，好吧没圆。他那手刚拿过冰咖啡，凉得很。王源一下浑身炸了毛，直直蹦起，指着王俊凯骂。

“你该去洗澡了。”

“不去。”他还没吵够呢！

“我帮你洗？”

最后当然是王源不知第几次“喔喔喔”犹如战败的公鸡唱“我就是不一样的烟火”直奔浴室。

打开新世界大门的王叔叔回过神，一脸复杂地感叹：“俊凯，你原来这么重口啊。”

王俊凯：？？？

“不过，真爱无关年龄。”

“……什么玩意儿。”

“想当年，我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

“唉。”

王俊凯暗暗翻了个白眼：“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当年。”

“呸！你才老！老子年轻得很！”

话是这么说，王自来还是玩笑成分居多，不久便又启程。他是享誉国际的自由摄影师，旅行取景已成家常便饭，过后等他从开罗回来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晚快到零点才下出租车，王自来迷迷瞪瞪拖着行李箱走出电梯霎时一怔，门口蹲坐着个身影。蜷缩成团的王源听到声音抬头，眼眶红红的，看起来惨兮兮。

王叔叔问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没办法只得先把人领回家，起初以为王俊凯不在，结果书房还亮着，王自来脾气上来去找他理论。

王俊凯却油盐不进，眼神都懒得给他。

“发生什么事犯得着把人锁外面？”

“我有事忙，你先出去。”

“问你话呢。”

“这事你别管。”

王俊凯抬头，触及门口的身影，目光还是冷淡，甚至冷漠。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更何况到现在还心有余悸，那感觉太让人后怕，一点都不想回忆，只想安安静静独自待着。

他家小孩扒在门框，脑袋低垂，听着他的话眼泪又往外冒了。王源也在后怕，白天哭得太惨，一时没法体会爸爸的心情，只觉得委屈到极点，从小到大王俊凯第一次对他生这么大的气，而且认真算起来还是第一次真正发怒。

长得也不矮了，怎么远看还像小时候呢。王俊凯多看一眼心里就憋闷，想抽烟了，脸色更加难看。

“爸爸，我错了。”王源抽抽搭搭地说。

王叔叔有点状况外，不知发生何事。两个当事人像是签了生死状对矛盾源头闭口不谈，他想劝也没法劝。再看王俊凯还是那副死样子，他决定先解决温饱，去厨房煮了点面，分给王源一碗，顺便撬开他的口。

王源蔫蔫地扒拉面条，半晌才解释来龙去脉。

这日周六王俊凯没让他休息，把人叫起来晨跑。王源玩心大起，躲进了假山，特意为了看他爸着急。王俊凯开头还面无表情，让他别闹，快出来。已是秋冬时令，凌晨5点多的天还是灰沉沉，这偏道没多少人经过，王俊凯环视一周，眉头倏然紧皱，想起某些不太好的记忆，心里突突地跳，惊得慌得步伐凌乱。

而他口中仓惶用力呼喊的男孩，躲在一处震惊于眼前所见。他没想到王俊凯会露出这种表情，会起恶作剧的心思是因为昨天在朋友圈看到一人哭诉爸妈带他出门吃饭，回去时把他忘在餐厅了。王源想想就觉得他爸应该会找没几下就不耐烦回家。

始料未及。王源根本不知道这对王俊凯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仍深深震撼。人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无法自如控制肢体语言和神态，即便离得远视野不够开阔做不到清晰辨认，王源还是能够听出那语气里包含的惧怕。王俊凯来回找了几次，站在原地不动了，掏手机要报警。见状王源才回过神，战战兢兢地走了出去。

王俊凯见他讨好地笑着，目光有点发愣，好一阵才把手机揣兜里，转身立马冷脸，任他在后面软声道歉依然无动于衷。

只是小事一桩，至于王俊凯的脾气，王源开始没当回事，以为是无名火过一会儿就消了，但他仍有些手足无措，小声说着以后不会再犯，没得到回应。王俊凯比他快一步上了电梯，等他发现自己被锁在外面时，王源才知道他爸是真的生气。

他慌了，特别急地按门铃，大声喊王俊凯的名字，喊爸爸，开口全是一声声服软认错。对门住户按讷不住骂他继续扰民就叫管理处。王源转身跟他道歉，鞠躬时眼里水汽忍不住往上涌。

为什么爸爸会这么生气……他都认错了，不过是小玩笑而已。王源喊那么大声，还拍着门说爸爸你开门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我错了，对不起。完全是夹着哭腔往外蹦，听得自己更加伤心。王源很肯定里面听得到，但他不当回事。后来他不敢再弄那么大动静，深怕邻居真的通知管理处，只能坐在门口盯地板发呆。和王俊凯出门习惯不带钥匙，更何况晨跑更不会带钱，也没手机。找大强救济一下的想法只逗留几秒就打消，王源怕待会王俊凯开门看不见人又会更生气。

这么一坐就是一天，中途睡了一觉，醒来腿麻了，王源站起活动活动，打开逃生楼梯门看天色，估摸着傍晚已过，那股委屈劲儿都饿没了。

王自来听完一脸若有所思：“就这样？”

“啊，就这样。”

“他……”

男孩动作缓慢地眨眨眼，打了个哈欠。叔叔让他快些吃，早点洗澡睡觉。往常这时候王源都在做梦了，被王俊凯单方面冷战闹得这么晚才吃东西，看样子还没胃口，王自来于心不忍，呼噜呼噜他头顶的软毛，又去热了杯牛奶给他。

王源半夜听到门口轻响，直觉让他冲了出去，只看到门板合上。他知道是王俊凯出去了，一时难过得站在玄关脸皱巴巴。这一下更睡不着，王源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下巴枕着手背，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动物。低垂眼睑夹带湿气，直愣愣望着深色地毡。那还是他和爸爸一起选的。

这么晚还出门，去做什么呢？爸爸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早知道刚才说什么都要跟着他了。王源试着给他打电话，没接，虽然预料之中，但还是小小伤心了一下。后来他开始担心王俊凯出什么事，还把叔叔叫醒。

王自来困得要死，但仍耐心开导青春期少年：他那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事，更何况你爸很能打，别怕，去睡觉吧，醒了他就回来了。

心脏好歹往下降了一点，但回房后怎么也睡不着，他在床上摊煎饼，翻来覆去地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表情始终平静，最终还是爬了起来，坐在面对门口的沙发，眼睁睁等到天亮才迷迷蒙蒙眼皮打架。

王俊凯一身酒气归来，大脑混沌，视线第一时间接触到王源歪倒在沙发的身影，心口忽然颤巍巍地沉了下来，连带神情也变得温和。

他去拿了张毛毯，刚盖上便自嘲地笑，把人抱起回到房里。王源醒了，被放到床上下意识揪住王俊凯的衬衣。

“你回来啦。”声音软到不行。

王俊凯保持弯腰姿势，半晌才嗯了声。

“你喝酒了吗？”王源吸吸鼻子，偏头小小打了个喷嚏。

王俊凯居然毫无嫌弃：“继续睡吧，我去洗个澡。”

但他没听，还抓住他的衣服，王俊凯没辙，掰开他的手指。王源此时出奇地执拗，接收到和好的信号，跟他爸较劲便无所畏惧。

“放手啊。”

“对不起。”王源瘪嘴说。

王俊凯沉默一阵问：“什么，你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那么幼稚。”

闻言王俊凯叹气：“别想了，是我小题大做。”

“不是，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不理我。”

王俊凯一愣，手松开力度。

等半天没有回应，王源抬眼与他目光相接。王俊凯一手撑床，单膝跪着，目光俯视而下。那是何等深邃温柔，一看便知情深难觅归处。

王源渐渐回神，又说：“对不起。”

王俊凯：“刚才不是说过了。”

“你教过我，表白和拒绝都要直视对方。我觉得道歉也要啊。”

“你说很多遍了，我听得到。”

“那你原谅我了吗？”

“没有生你的气。”

“骗人。”

“真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明明生气还不认。”

王俊凯坐了下来，就在床边，望着墙角的杂物箱发了会儿呆。酒精麻木大脑，好久才想到接话。他伸手捋起王源的刘海，摸着有点低烧便凑过去，额头相抵。

王源目光凝滞：“爸……”

他自己不记得，刚接回来那阵子一直不说话，好不容易哄开口却被人拐走，带回来病又犯了。

因此这成为王俊凯的后怕，在一个雨夜根植的心病，至今还留有隐痛。王源失踪的30多个小时，是王俊凯成长过程中最漫长无助黑暗的时刻。王自来当时在外奋斗，收养手续办妥之后就把小孩扔给还没长大的侄子，后来听说这事表达了愧疚，但王俊凯对此异常抵触。

卧室内，王源朝他伸手，抱住这副疲惫的躯体，闻着熟悉夹杂酒气的味道，渐渐眼眶泛红。不知如何回应，一腔温热和沉甸甸窝在胸口，快要承受不住。

有什么东西犹如缓慢生长的藤蔓，攀附、收拢，继而紧紧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