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整个五月，王俊凯处于忙碌状态，虽没到完全抽不开身的程度，但他在踏出那一步之后停住了。因为心底那点不确定和动摇，借由工作逃避。而王源似乎默认了他的做法，既没有追问，也并未主动靠近。

剖开自我的对话随着隐秘的亲吻埋在那个夜晚，被繁忙的日子分离瓦解。

距离义诊活动前两天，王源抽了个下午，去了趟郊区探望父亲。

登上前往山区的大巴时王源记起父亲的话，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就相处看看吧。王渡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不可能拖累别人，而他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爸爸怕是要失望。当时他心里想的是这得怎么处啊，但回答的却是再说吧。王源走到最后一排落座，最后上来的是当地志愿者团队，不巧那里面某个女孩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王源看清她的脸，微微皱眉，不禁挺直腰背，眼见女孩往最后排走来，心中后悔不迭。

本次义诊完全出于自愿性质，规定每个门诊至少派一人参加，但他们小诊所大家年龄都不小，地点又在隔壁市山区里，免不了跋山涉水，王源体谅长辈便自告奋勇报名。

这番“识大体”实则存了一点私心。

王俊凯于一周前飞往旧金山参与国际心理研讨会，没有主动告诉他，是他在朋友圈看到的动态，王源总想着能够相隔多远就走多远，趁着这个机会冷静冷静，尽管和王俊凯的目的地相比实在算不得多远。

上天仿佛和他作对，面熟女孩最终坐在他旁边并且很快认出，王源是她在天桥撞到的人。

“你好，好巧啊。”

王源颔首微笑：“你好。”

“原来你是医生啊。”

王源点头，不欲多言。

“我叫郭云，你呢？”郭小姐说完看见白大褂上的铭牌，“啊，王医生。”

王源只得再点头，递过去一瓶没开盖的矿泉水：“太阳这么大，口渴了吧，喝点水。”

“谢谢啦，正好我们刚刚走过来的，可热死了。”

女孩接过水灌下几口，拿着纸巾的手顺势扇风。

王源见状将空调往自己这边拨了拨，免得冷风吹得她感冒，接着他掏出耳机戴上，闭眼假寐。身旁的郭云没有再说话，捏着手机打字聊天，半小时后路面不平，大巴碾过一个深坑难免颠簸，王源没注意额头撞上玻璃窗，这下没法装睡下去。他嘶嘶吸气揉额头，触及旁边带着善意的笑容，只能也礼貌一笑。

郭云终于找到机会搭话，感慨道：“我刚和男朋友报平安，提了一句王医生，原来你们是初中同学啊。这缘分也太妙了吧。”

孽缘才对吧。王源默默吐槽，撇撇嘴露出假笑，点头示意。

“那天走远了他还说觉得你好眼熟呢，后来回到家他翻了半天照片发了好久的呆。”

姑娘心大，压根没意识到男友的走神不是什么重遇老同学的喜悦。

其实他和钟智坤不仅是初中同学，大学时他们考到同一所学校，但王源那时低估了对方的恨意和报复心。年少的王俊凯问过为何毕业于医科大的高材生会去他们高中当校医，这其中少不了钟智坤一家暗中操纵。

曾几何时王源以为无论爱恨都会随着时间长河缓慢冲淡、流逝直至不见，事实并非如此，就如时至今日他依然对母亲的去世耿耿于怀。

巴士进站加油，郭云拿出一个保温瓶问王源要不要喝绿豆沙。他拒绝了，转眼望向窗外走神。

车辆重新启动，天色渐暗，似有暴雨来袭。

王源打了个激灵猛地睁眼，车停在路边，他们到达目的地，接下来需要步行上山，王源走下车望见不远处某个熟悉的背影，不自觉朝着那个方向迈步。那人走得不快但始终和他拉开一段距离。王源大喊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为什么不跑起来？王源刚要拔腿就被人拽住胳膊强迫转了身。

“谁……”

王俊凯说：“你去哪里。”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去美国了？

王俊凯抓着他的手腕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和那个身影背道而驰。王源满腹疑问得不到回答，挣了几下抵不过对方，只能回头张望。那是谁，太眼熟了，到底在哪见过？还有王俊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还有工作。你要带我去哪啊？”

没有回应，王源再次回头，此时眼前伸来一手，挡住他的视线，王俊凯的声音近在耳畔。

“别看了，跟我走吧。”

王源拉下他的手，扭头与他对视，还在执着于远去那人。

万里晴空，将他们晒出薄汗。那双桃花眼仿佛也蒙上一层水雾。王源心里一沉，差点就得出答案。

“为什么我想知道他是谁？”

“你问我？这问题你不是很清楚么。”王俊凯说。

“我……”

“你不是真的不知道。你认识他。”

王源吞下后面的话，右手不自觉颤抖，接着被人轻轻推了一下肩膀。他睁眼，视线朦胧地意识到刚才只是做梦。郭云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笑说，王医生手机一直在振。

恰好挂断的来电成为第三个未接。

这得有什么急事才锲而不舍打了那么多遍啊。王源正想回拨，手机又响了。不知道那边的人经历了什么心理变化，接通后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还是王源问的，那边午夜了吧，为什么还不睡。

王俊凯说睡了，又醒了。

王源这才懒懒地掀开眼皮，看看窗外与梦中不同的暗沉天空，走着神突然冒出一句，梦里天气很好，但现实里快要下雨了。那语气微顿，似乎有些犹豫下一句该说与否，但最后他还是选择如实相告。

“还有，你没回国吧。”

“没有。”

“差点以为你回来了。”

“嗯？”

“我刚刚梦到你抓着我不放。”

“还梦见什么？”

“一个看不见正脸的人，背影很熟悉。我想不起来他是谁……”王源说着，声音里莫名有几分沮丧。

“梦而已，想不起就算了。”

“可是你说我认识他。”

“梦里我说什么你就信？”

“为什么不信？”

王俊凯沉默下来。

几秒后，王源察觉自己说错话，刚要弥补，王俊凯已收拾起多余的情绪。

他说等我回来，我有话告诉你。

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让他禁不住心跳瞬间加快。

挂断时王俊凯带着笑意，半真半假地说，下回可别梦见我了。王源不知怎么脑海中浮现王俊凯眉头微皱的神情，便也装作玩笑毫不客气回击。

“反正也看不清脸。”

“那你还知道是我。”

“声音听着就是。”

通话断了几分钟，王源收到一条短信。实话说通讯工具被微信垄断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除了广告和扣款之外的短信，所以第一时间王源只扫了一眼，第二下才发现来自王俊凯，解锁看清内容，恰逢车胎碾过一颗颇有的石头，车身随之重重颠簸，手机被他扣在胸口的位置。半晌，屏幕再亮起，王源却不知回复什么，仅盯着这段话发愣。

王俊凯：我的感受也许是错的，因为梦见你，醒来打了电话。如果没有梦到就好了，现在可能就睡得着了。

到达目的地之前，王源才慢吞吞地编辑回话。

王源：你为什么要发短信？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王源以为他睡了，后面王俊凯回了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表情，王源试探地问该不会把他吵醒了吧。王俊凯说没有，手机静音了，刚在数绵羊。王源忍不住笑出声，很明显一点用都没有。

越是远离城市中心区越是人烟荒芜，一觉醒来，眼前建筑风格已经从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转变成灰扑扑的平房土屋，一行人沿着山路往上走，王源抬头看了眼灰暗的天，一滴雨水啪嗒砸在脸上。

 

六月的第二天，为期十天的研讨会结束，候机时王俊凯点开王源的朋友圈，发现他更了一条新状态。昨日儿童节，义诊团队冒雨穿行于村落间，给得不到有效治疗的贫困孩童问诊，照片摄于简陋破败的土屋中，王源表情平静地面向镜头，怀里抱着一个病恹恹的正在吊水的小婴儿。王俊凯评论一句，这是在哪里，直至落地也没得到回复。

步出机场，雨滴坠落在西装外套，砸出深色痕迹，王俊凯方后退一步，对面马路一个年轻男人走来，将伞挪到他头顶，正是多年未见的李星留，得知他从美归来将在本城市停留一天便提出约饭的邀请。二人在前进的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叙旧，雨势渐大，李星留抱怨沿海城市就这点不好，台风季动辄淹全城，下雨前憋他个十天半个月，人一出门就化了。王俊凯望着窗玻璃划过的雨痕，应和一句天有不测风云。原本气象台预报今年第一号台风将于今日凌晨抵达，但天气向来难以预测。

王俊凯一路心神不宁，落座也没太注意来的人都是谁。高中时代熟稔的几人难得齐聚，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席间张本豪朝王俊凯举杯，颇有不计前嫌的意味。王俊凯眉梢一挑，恰逢手机振动，推送了一条新闻通知，某地发生山泥倾泻致多人受伤两人失踪。

包间陷入沉默，王俊凯低头盯着那行字愣住稍许，接着没搭理面露尴尬的张本豪，拎起外套说了句有事先走便要匆匆出门。李星留追出去问怎么回事，王俊凯说朋友出了点事，然后开始打电话，那边始终没接。

“这个天气你还想打车啊，要去哪里我送你。”

王俊凯用地图搜了一下，告诉他地点。李星留也收到同一条推送，随口问了句，得到肯定回答便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你别自己吓自己。

王俊凯神色冷峻道：“开快点。”

“这种天你还要我多快。”

王俊凯再拨过去，王源还是没接。

过了大约十分钟，李星留不时瞟副驾一眼最终忍不住提醒他，放松点吧。

王俊凯面无表情道：“我没事，你专心开车。”

“这还没事，衣服都要被你扯烂了。”

王俊凯这才面露怔然，松开了攥紧的手指，很快恢复了沉默。李星留多嘴问了句，那是你什么人啊，这么紧张。

王俊凯垂下眼睑，冷淡道：“朋友。”

“哈，我信了。”

车内安静一阵，李星留瞅他几眼，禁不住暗道，十有八九心上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