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恶徒（2）

起初是当时就后悔过，但后悔无用，王俊凯便不再多想，顺其自然吧，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在机场见到王源就不那么觉得了。

王俊凯先看到的他。男孩似乎长高不少，王俊凯还站在原地，目测那身高仍旧不及自己，方缓步走去，然后王源捕捉到他的身影，行李直接扔了飞奔过来。

王俊凯被这凶猛来势惊得愣在原地，然而王源没有做出让他大感丢脸的举动，尽管国际机场有不少情绪激动不能自已的外国友人。

没想到他还真一个人跑来了，王俊凯打量他几眼。王源忽然背过身去，外套滑下挂在臂弯露出里面的T恤，扭头嘿嘿笑。

王俊凯看了几眼，嘴角微扬：“还真插上翅膀了。”

王源以为他必定忘记这句戏言，不料王俊凯还记得，当即笑得合不拢嘴。

“穿这么少不冷么。”王俊凯随口说道，转身却被王源放肆跳上背后，这一俯冲令他的上身前倾。王俊凯忙不迭把人托住，侧头想要教训，话到嘴边却被王源的笑容打败。他有些懊恼，眉头紧蹙起来。

王源箍住王俊凯的肩膀，兴奋得像个小疯子。

“走吧走吧！”

“你行李不要了？”王俊凯淡定地松开了手，果然王源惊叫一声，跳下去了。

他回头看王源急急忙忙牵回行李的身影，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耳后，刚才王源没大没小的玩闹，似乎不小心碰到那里。没辨认错误的话，应该是嘴唇。

王源蹬蹬蹬跟上来问：“我们去哪里玩啊？”

“你想去哪里？”

“这里你熟你做主啊。”

“你是客人，我得尊重你的意愿。”

王俊凯停在门口，让他找件外套穿上，外面刚下过雪，太冷了。于是就想说点什么打击他的积极性，比如这么冷的天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不如呆在家里，国内南方的二月不至于冻成这样。但是王源的表情太过雀跃，王俊凯又打消了主意。

行李放在后备箱，两人上了车，王源好奇地打量车身内饰，不时碰碰香水瓶、吊饰，嘴巴更是闲不住，噼里啪啦一股脑砸向王俊凯。

这个时节也没什么好玩的，何况在此之前，王俊凯压根没想过要带他去哪里玩。那些个旅游景点，相信王源已经去过，还有什么新鲜的呢？这下又开始后悔一时脑热让王源来找自己了。

他带人回到住处，交代一些事情便去洗澡。王源站在敞亮的客厅，心中不禁啧啧称奇，室内整洁干净，物品摆放有序，和他叔风格非常相配。接着他才反应过来，经历几个月的视频交流，自己终究踏足王俊凯的世界。

王源的内心有股兴奋感使然，令眼神情不自禁到处乱瞟。

王俊凯出来问他是先洗澡还是先吃东西。经历长途飞行早已饥肠辘辘，王源对飞机餐素来鲜有耐心，于是愉快拍板。

“我洗澡，你做饭。”

对此安排非常满意，王源笑容爽朗，转身就摸进浴室。

王俊凯站在原地，仿佛要将他的身影烙进眼底。记忆中的王源，依旧是小孩子的模样，然而眼看就变成快要与自己同高的男孩，肩膀舒展开，已具男性体魄的雏形，是与他不同的眼神明亮，豁达开朗，没有阴影，活在阳光下茁壮成长的王源，如果可以，王俊凯宁愿他在普通家庭长大，穷一点没关系，不要和自己扯上关系便好。可若是如此，那么小时候亲手递上的温暖，也就不复存在了。察觉内心的迟疑和犹豫，王俊凯动作一顿，念头纷纷扰扰，一不留神，被滚油溅到虎口，很快红了一片。

王源出来时闻到一股香味，立马蹬蹬蹬跑过来坐下。

王俊凯把东西端上桌：“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弄了点。”

吃到一半，突然发觉对面的男人情绪不高，王源思忖着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但他猜王俊凯应该不喜欢在饭桌上交谈便打消了念头。

时候尚早，王源却有些困倦。王俊凯看出他的疲态，让他先倒时差。等他一觉起来，屋里就剩自己一个，王俊凯不知去了哪里，连个便签都没留下。王源茫然地坐在床上，看时间才睡了3个小时。

这是一所很明显的属于单身男人的公寓套间，王源几眼就看出来了。不出所料，王俊凯那话只是敷衍。眼下更不知主人去了哪里，王源无所事事，从冰箱里拿了瓶饮料坐在客厅看电视。看着看着又睡着了，醒来是凌晨4点多，王源饿得肚子直打雷，摸进厨房随便应付了点，捧着盘子狼吞虎咽几口后才发现，王俊凯居然还没回来。

去哪里了啊……王源坐在一片灯光氤氲里，心里开始为他找借口。或许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才会来不及通知自己。

话虽如此，一个电话能耗费多少时间？说白了就是没放在心上。王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咀嚼动作异常用力，显然将食物当成王俊凯了。

及至早上7点，门板才被推开，王俊凯夹着寒气进屋，与坐在沙发上的王源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边脱大衣边问：“醒了，吃东西没？”

“吃了一点没饱。”王源弯了弯唇，其实已有饱腹感，但因为看见王俊凯手上拎着食物袋他才改口的。

王俊凯把东西放桌上，让他吃。

“睡多久了？”

“刚醒。”王源可有可无地回了句。

“哦，昨天出了点急事，看你睡得很熟就没叫醒你。”

王源心道那你留个纸条会死么，面上却挂上得体的微笑，说了句没关系，又拐弯问事情处理得如何。王俊凯摆手示意无碍，让他先吃，想了想又交代这两天可能没法同游，接着掏出些现金，再放下一张卡，让他自己玩。

王源盯着钱和卡出神。他的手还拿着一块小面包，事实上再吃就要撑了，刚才煮了两个饭，全部解决已有些吃力，但是为什么又要说自己没饱呢？简直自讨苦吃，愚蠢至极。王源发现自己还是很少做这种事，除了小时候，特别天真地以为他们都是自己亲人，傻兮兮凑上去一张笑脸，然后遭到冷言冷语，长大后就没几次这样吃力不讨好了。可是为什么吃过苦头仍然不长记性，王俊凯不是第一次这么对他的。

然而他还是为他开脱，可能真的没法走开，意外那么多，谁也想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啊。

王源稳下心神，抬眼看，嘴角还微微翘起，可是眼里没有笑意。他望着王俊凯，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窥探出些什么，但很快他就没再那么做了。因为王源察觉，王俊凯隐隐有些焦躁不耐。

“你去忙你的吧。”他笑笑说。

就像过去每一次从希望跌为失望，掩饰内心想法时，下意识展示出礼貌与教养一面应对。

察觉语气有些生硬，王源温声补充道：“我能照顾自己。”

他已经不想追究王俊凯的忽冷忽热源自何处，既然来到这里了，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玩一场？然而待他看一眼窗外飘下的雪，心情又变得无力起来。这天气，早知道就不来了。

王俊凯坐也不坐，站也没站好，一手撑着餐桌笑得无害。

“吃不下就别吃了。”

王源一愣便道：“还好。”

“从刚才到现在过去10分钟了，你只啃了小半口。”王俊凯自上而下扫了一眼，从嘴唇的面包屑到茫然的杏眼。他用手指点点嘴边，示意王源擦掉。

男孩却伸舌舔，奈何不得章法，还左右不分。

天知道为什么会左右不分，王源一下紧张起来没注意，王俊凯不着痕迹的目光和洞察力让他胸口像拉开的弯弓一样，再用点力就要崩断了。

王俊凯看窗外愈渐肆虐的风雪，引得他也跟着往外张望。

他开始没话找话：“回来得挺巧啊，晚几分钟遇上就麻烦了。”

王俊凯唔了声，交代道：“这屋里东西你随便用，书房尽量别进去，虽然你也没钥匙。顺利的话，我的事情2天内能够解决，到时候再陪你玩吧。”

王源听着他自说自话。

“需要给你找个导游么？”王俊凯语气迟疑，显然也只是例行公事一问。

“你觉得需要么？”

“不需要。”

王源耸肩一笑。

谈话点到即止，王俊凯回来换了件衣服，拿了点资料很快又出去了，离开前三令五申，出门要带什么东西，窗户和阳台门关好，王源均嗯嗯应下。

下午，王源到公寓对面大型超市买了一购物车零食，出了门口才知道犯难，这么四大袋东西，还是挺沉的。王源一手搭着购物车推杆，双目惆怅地望着一街之隔的公寓。这时候里面走出一个外国男生，见他很无助的样子就用艰涩的中文问需要帮忙么。王源和他聊了几句，示意可以英语交流，男生顿时笑开一口白牙，帮他把东西提了上去，路上有说有笑，临走还问王源联系方式，他没想那么多就给了。

晚上随便应付一顿，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收到下午那个出手相助的外国男孩的消息，王源边嚼薯片边一手打字，和他随便聊了几分钟，心中逐渐浮起怪异的感觉。他说你眼睛很好看，王源礼貌地回说你眼睛比我漂亮，男生又说你手也很好看，王源歪头回了句谢谢，结果他很快发来一句你有女朋友么，王源这时候才愣了愣，惊觉这套路有点眼熟。

这个Jessie见没了反应，很自然地接了一句，那男朋友呢？

如果说王源再读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那他也太迟钝了。外国人都这么直接的么？看来是吧。遇到心仪的就上，追不到就换个目标，合则来不合则散，相处起来似乎也很简单粗暴。王源百无聊赖地回了一句，暂时不考虑这方面的事。Jessie不知是终于意识到对面是个含蓄的中国人，还是害怕吓坏了王源，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撇开上来就打直球略微唐突这一点，Jessie是个挺不错的男生，后面交谈就正常很多，没再说奇怪的话。他和他同龄，是本地人，住在附近，说话倒是很风趣幽默，正好对口，王源渐渐忘了这事儿，还答应他的邀约，次日共进午餐。临睡前后知后觉地想到哪里不对，王源这才发现问题关键：等等，我看起来这么像同性恋？

这一下可把他震醒了。

虽说之前和王俊凯聊天撒过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谎言，但他可没有真的喜欢男的啊……好友告白全属子虚乌有，更不存在自己性向为男的问题。

叮咚，Jessie又发来一条：很期待明天和你见面，晚安。

王源盯着这消息心里莫名好笑，这算什么，还真把自己当中意对象来追求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反正明天吃顿饭，以后也没什么机会来往了。

他躺在床上，回想一下今日的遭遇，总觉得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忽然便开始傻笑，不知道王俊凯在这里生活那么久有没有遇到过。应该有被搭讪吧，可能还有狂热的追求者。这是不是也证明，自己魅力挺大的？于是思绪开始天马行空，王俊凯面对这种情况会如何处理，第一次试过手忙脚乱么？不可能吧。王俊凯这种性格，怎么可能会手足无措。

这么一胡思乱想，王源就更加精神了，突如其来的念头充斥整个大脑。他爬起来走进客厅。半夜不睡要做什么呢？王源心中暗笑，然而还是被那股探究欲驱使着。这是王俊凯的住所，虽然不知道住了多久，但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地毯很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沙发套亦然，王源又看矮柜，上面只有一盏台灯，连个照片都没有。他弯腰拉开抽屉，里面放了几本杂志，还都是财经商贸类型。王源撇撇嘴，心中啧道，完全的标准单身汉啊。

就像一个顽劣孩童在主人家后花园尽情探险，经过半小时的挖掘，王源终于心满意足地确认，什么女朋友都是假的。如果不是女朋友，那个出现在这里的女人是谁？王俊凯会让陌生人进入私人领地么？不会吧。可能是同事？

王源打着哈欠路过王俊凯卧室，突然停下脚步。他久久盯着门把，试着拧动，发现居然没锁。然而第一时间没有打开，王源回到客房心有不甘，试探性地给王俊凯发了条消息。过了一会儿他回说，电脑在卧室桌上，让他随便玩。王源这才兴冲冲打开主人的房间，站在大床跟前，让他觉得自己不经意踏入了王俊凯的终极领地。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王源打了两把lol，困意再次来袭。他坐在转椅上，仰着头旋转几圈，视界里是陌生的天花板。有够奢侈的，居然装吊灯。王源打着哈欠起来，睡意朦胧地摁灭电源，转身就倒在床上。

窗外是大好晴天，大雪仿佛一夜之间离奇消退。王源站在人潮拥挤的街道，忽然看见前面就是一个熟悉的身影，然而有一点不同的是，那似乎属于更年轻的王俊凯的背影。他跟了上去。王俊凯一直在前方不远不近的距离，王源就跟在后面，两人漫无目的地穿越陌生街头，走过十字路口，躲避熙攘行人。王源抬头看天，太阳已渐西斜，他们不知走了多久，王俊凯没有停下。王源忍不住喊他，却一时忘记名字，不料哥哥二字挤在唇舌间，最终没有出口。

他想问，你要去哪里，你什么时候停下来，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可是只要仔细一想，这些问题便会变得虚无缥缈，无论他要做什么，王源发现自己尽管跟着就好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前有些模糊。

接着便听见一阵水声，王源终于从梦中挣脱，茫然四顾，原来不小心睡在了王俊凯房里。浴室有声音，是他回来了么？他发现自己浑身乏力，就一直侧躺着凝视浴室的门。

王俊凯下身围着浴巾跨了出来，似乎没有察觉王源已经醒来，自顾自从衣柜里翻衣物。王源做深呼吸，望着他赤裸结实的背部，再看他直接褪下遮掩物，大长腿穿进内裤，随意套上睡衣睡裤。王俊凯转身，捋了把额发露出光洁额头，然后才与他对视。

气氛变得莫名其妙，王源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脸颊也变得烫热，喉咙干痒。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他不解。

王源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想起刚才那个梦，便问现在几点了，接着才记起王俊凯说过2天才能空下来。

王俊凯一来就用手摸他额头，沉吟道：“好像有点低烧。”

“嗯？”王源下意识也抬手，可是摸到的是温凉的手背，指尖禁不住颤抖。

“你昨晚睡觉没盖被子，是我回来给你盖好的。”王俊凯说着蹲了下来，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忽略了王源，嗓音异常温和。

王源又嗯了声：“没大碍，吃点东西就好了。”

“能起来么？”

“眼皮有点沉。”

“那你再睡会儿，我煮点吃的。”

王源睁睁眼：“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事情处理完毕就回来了。”

“对不起，我玩到很晚就睡你床上了。”

王俊凯将他刘海梳起，干燥的手掌似乎带给王源舒适感，应该是在说没关系。

王源只是夜晚受了点寒，发低烧，睡到中午起来，吃完粥感觉就好很多了。王俊凯又探手摸他的额头，不过几秒，王源却失了神，仿佛被摸的是另一处，一直到达胸口。

王俊凯指指客厅：“你手机震了半天。”

王源目光更加茫然了，拿起一看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忙给人回复信息。王俊凯看他表情似乎挺愧疚，随口问了句怎么回事。王源摸着后脑勺，一个没注意就差没说对方有意追求了。但王俊凯怎会听不出，略一沉吟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王俊凯目光森然：“所以你今天原本要与一个昨天才认识的人约会。”

“什么约会……”王源皱皱眉，确实是昨天才认识就要吃饭，这一点不太好。

“好的，吃饭。然后呢？你们打算去哪里玩儿？”

“我也不知道……没想好。”

“唔，反正对方会有安排。”王俊凯似笑非笑道，“他是你喜欢的类型？”

王源当即一愣：“什么跟什么，怎么忽然扯到这方面来。”

王俊凯的话让他思及昨天那个问题，陌生男孩施以援手实为示好，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同性目光中还有点市场？这么形容对么。王源不知道，反正以前也没缺少过追求者，不过女性居多。王源却没一个来电，往往聊几句就不了了之。可能别人都觉得他在敷衍。久而久之，王源从朋友口中得知，自己在追求者心中已然和高冷男神划上等号。但说实话，他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不然你怎么会答应赴约。”王俊凯笑说。

“就吃个饭怎么了，我对这边又不熟悉，正好他带我逛逛也挺好的。”

“就吃个饭？”王俊凯挑高眉，反问一句，“你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什么？”

“这代表你答应以交往为前提考虑和他相处。”

王源倏然瞪大了眼，没想到王俊凯居然直指要害，而他直到此时才发现这行为对于自己来说本质是无关紧要的，可是对方也许会想很多。

“难道不是？”王俊凯缓步走到他身边，声音放低，“这在圈子里是常识。”

“我……我又没混过圈。”王源一张嘴想说我又不是这个圈的人，幸好脑中灵光一闪，记起自己种下的恶果。坏就坏在他曾作死耍过王俊凯，让他以为自己喜欢同性。这下得用另一个谎言来遮盖真相，王源忽然觉得很累。

“那你不喜欢他？”

王源摇头。

王俊凯沉吟着点头，让他跟对方说清楚。王源想想还是照做了。在他低头编辑语言期间，王俊凯的视线一直徘徊在他脸上，王源能够察觉到，并且无法忽略。他的目光异常强烈，王源想要开口缓解气氛，或是抬头令他挪开一点。可是不知不觉，连自己也无法解释，随着王俊凯如影随形的眼神逐渐逼近，王源竟不希望搅乱这阵沉默。

忽然就被捏住了下巴，王源抬头，对上王俊凯那双作孽的桃花眼。

“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心口一紧，王源只觉一阵头皮发麻，瞬间忘了自己是谁。